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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2)
我清一清嗓子,徐徐地讲述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的故事,“从前有一只小木偶,它原本只是一块腐烂的朽木,但是被人雕刻成了人的模样。它被涂上艳丽的油彩,穿上精致的纱裙。它伪装成一个漂亮的公主,坐在南瓜马车里,由老鼠变成的白马拉到皇宫参加盛大的舞会。皇宫里的小王子深陷于小木偶虚假美艳的外表之下,为它深深折服,与小木偶在舞池里跳了一场又一场迷惑人眼的舞蹈。不过一到晚上十二点,小木偶脸上的油彩就会融化,身上的纱裙也会消失,它会变回它的本来面目——一块腐烂的朽木。所以晚上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小木偶逃出皇宫,逃离小王子。小王子为了见到小木偶,每一天晚上他都会在皇宫举行舞会,等到小木偶的到来,而小木偶每一次都会盛装出席小王子的舞会,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又再次离开。”
文昱奕久久地才说话,“这真是一只狠心的小木偶。”
听到他这么评论,我鼻翼的酸涩感更甚,故作轻松地和他打趣,“因为天生爱撒谎的小木偶,是没有心的啊。”
“是呵,”文昱奕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个小木偶很不幸,因为它没有一个好心的爸爸皮帕诺去感化它,让它长出一颗心。不知道故事的后面小王子有没有让小木偶长出一颗心呢?”
“嗯,算是吧。”我揉一揉难受的鼻子,声音嗡嗡的,“有一天晚上,舞会进行中,小木偶精致的纱裙撞翻了案上的烛台,熊熊火焰燃烧它的衣衫。距离它最近的小王子奋不顾身地扑在小木偶的身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小木偶扑灭了大火。小木偶觉得自己胸口的位置剧烈地疼痛着,它把胸口剖开,惊讶地发现里面长出一颗鲜红跳跃的心脏。原来,它因为小王子的爱,获得了一颗真心。它欣喜地把心捧在小王子面前,诉说无尽的爱恋。”
文昱奕被故事的发展吸引住了,他略带欢喜地问:“那么故事的结局,是小木偶和小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怎么可能。”我残酷地撕毁故事梦幻的外衣,“没有油彩、失去纱裙的小木偶,即使有一颗真心也是一块腐烂的朽木,谁会爱上朽木呢?小王子憎恶它对自己的欺骗,所以再也不愿看小木偶一眼。他给了小木偶新的生命,却狠狠地把生命的火焰给熄灭了。原本获得新生的小木偶,最终还是失去了它的真心。”
真是一个不好的故事。
“好啦好啦,我的故事讲完啦,你也快睡觉吧。”我又换回没心没肺的语调,“你可不要因为我的故事结尾太凄惨而失眠哟。”
文昱奕和我说了晚安,就挂断了电话。
我却是久久不得入睡。
到了半夜,我百无聊赖地坐起身,打开手机打算玩玩游戏培养睡意,结果刚开机,手机就“叮”地一声响起。
我莫名其妙地举起手机一看,一条短信,发件人是文昱奕,发送时间是挂电话的一分钟之后,点开里面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喝断片儿。
咦?!
我彻底没了睡觉的兴致,文昱奕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断片儿说明他记得圣诞节的晚上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不过记得是一回事情,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他承认,说明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纠结的心情就像小猫咪伸出小爪子在心肝上没命地挠啊挠,想立即打电话过去找文昱奕问个明白,可是现在夜已深,他早早睡下,我也不好去打搅他。
其实我潜意识里猜出个答案,但是内心的恐惧令我不敢接受。我是谁,他又是谁,无关地位尊卑,无关家世高低,只因在这个故事的开篇,我欺骗了他。
思虑过重的后果就是严重失眠,严重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不来床,等我清醒过来,更加不知道该怎么打电话过去问他,难受得差点没吃下早餐或者说是午餐。
文昱奕出差为期一周,我真不晓得该用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来形容自己,还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得较为恰当,偏偏时间过得如此漫长黏腻,令人厌烦。
等到文昱奕久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反而莫名地惴惴不安,就像一个等待法官最后一锤定音的囚犯,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新生还是死路。
我尴尬地杵在沙发边上,想起他那晚发的短信,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憋出一句废话,“你回来啦。”
文昱奕拉着行李箱走进来,神色自若地上楼,“是啊,我还带了礼物给你呢,上来看看。”
我用了十分钟才从客厅的沙发边缘一寸一寸地挪到文昱奕的房间,胳膊别到身后,鸡血石就被我捏在掌心里,滚烫得快要融化了。
“喏,这个给你。”不等文昱奕开口,我抢先把鸡血石摆到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文昱奕从我手里拿过鸡血石,小心翼翼地把玩。
“嘿嘿,”我挠挠脑袋,低头傻气兮兮地笑,“我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鸡血石,觉得很好看,就送给你了。”
“像一颗心。”文昱奕目光深沉地看住我。
是啊,它就是一颗心,我的心。文昱奕,我把我的真心捧到你面前,你是收是弃,选择权在你。
我想如果我再无赖一些,就可以把脚踩到桌子上,粗声粗气地对他说:“老娘的心就在这儿了,你爱咋咋地!”
“我会好好珍惜的。”文昱奕郑重地把鸡血石紧握在掌心。
我的内心突然充满了欢喜,心脏原先是一个扁扁的气球,文昱奕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就像往里面充满了无限的幸福气体,很快就膨胀开来,我开心地要飘起来了。
我松一口气,脸上漾开幸福的笑容,“谢谢你,谢谢你喜欢。”
谢谢你,愿意收下我的心。
“其实,”文昱奕把一个缠着精致蝴蝶结丝带的礼物盒递给我,“我们算是心有灵犀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
我把礼物盒拆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心工艺品呈现在我的眼前,水晶心的中心是一个做工复杂的沙漏,镂空的管道是心脏里供血的脉络,而红色的细碎砂砾在静静地沉淀。
“这是……”我不解地看向他。
“算是一个承诺吧。”文昱奕低沉的嗓音好似雪夜里最甘醇的美酒,醉人的芳香令人无法抵挡,他把我手上的沙漏倒了个个儿,“这个沙漏,把它倒过来,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流完。”
“半年?”我更加疑惑了。
“是的,半年,这是我许给你的承诺。”文昱奕握住我的手,掌心炽热,“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
“半年之后,会怎样?”我忍不住,想去他的眼睛里探索。
“半年之后,待我赢得天下,我们就在一起吧。”文昱奕的笑容,是埋藏在地底最璀璨夺目的钻石,他的话语,就像古时候出征的将军临走前对妻子的依依许诺。
我眉心一跳,一颗心脏要迫不及待地跃出胸腔,身子半点动弹不得,只期望能够长长久久地溺死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这不过又是一场“到底君王负旧情,江山情重美人轻”的篇章。
话说到这个地步,只愿岁月静好细水长流的寻常妹子是不适合文昱奕的,她们的正常反应就是哭哭啼啼地质问男人为什么要选江山不选美人,吵闹过后能憋屈的就洗洗睡了,不能憋屈的就劳燕分飞。
庆幸我不是,文昱奕的鸿鹄之志我了解,因为我也不甘于做一只燕雀,所以我愿意答应他。
我反握住文昱奕的手,朗声道:“好,无论是十年,二十年,等到我们一起赢得这片天下,我们就在一起。”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勇敢地告诉你我是谁,我为什么愿意陪伴在你的身边。
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华之琦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打回原形。因此忽然觉得这一刻尚且能和文昱奕在一起,真是无比的珍贵。
上帝,请原谅我的一晌贪欢。
我晚上睡得很踏实,早晨起床时神采奕奕,哼着小曲儿轻手轻脚走出房间,脚步轻快得像林间的小鹿。
窗外的阳光很美好,阳光里的厨房很美好,牛奶很美好,面包很美好,天地之间全部都是美好。
在家休息不用上班的文昱奕喜欢六点钟起床沿着马路晨跑,跑完回到别墅洗澡准备早餐,吃完早餐待在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很是逍遥自在。
我吃完文昱奕放在厨房的可口早餐,步履轻盈地来到书房,看见他在临摹字帖。
文昱奕的书法很好,楷书、隶书、行书、魏碑、篆书、草书样样精通,笔锋劲挺,力透纸背,称作大师也不为过。
最后一笔落下,文昱奕取出一块印石,沾上红泥印在宣纸的左下方。我定睛一看,这块印石居然是由我送他的鸡血石刻成。
“你瞧瞧。”文昱奕把印石递给我,“我以前玩过刻印,时隔多年有些生疏,不知道刻得如何。”
“你真是什么都会啊。”我一边感叹一边接过鸡血石印章细细摩挲,在鸡血石较为平滑的一面被刻上两个大字,是复杂难辨的篆书,我压根儿认不出。
根据我对印章那一丁点儿微薄的了解,这枚鸡血石印章是阴刻,所刻的那一面也不是十分平滑,所以印在宣纸上的效果不是很好。
“你应该把这一面磨平,这样印出来的才明显。”我指着刻字的那一面对文昱奕说。
文昱奕不由失笑,摇摇头说:“我在上面刻字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你了,哪里还舍得磨去一部分?”
我心口很暖很柔,不过依然否认他的看法,“在昨天,它也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鸡血石,和世界上千千万万块鸡血石没什么两样。但是经过你认真地琢磨,用心地雕刻,它就变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块鸡血石了。它印在你所书写的每一张纸上,便是被你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才很了不得。
“是从昨天开始的。”文昱奕眉眼带笑,深深地凝视我。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昨天刻的这枚印章,所以从昨天开始它的意义就不一样了。”文昱奕含笑解释。
我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无奈扶额,我发现这个男人听话的重点和一般人还真是不一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文昱奕笑容不变。
我很窝囊地脸红了,以这种面皮厚度真不懂得昨天是怎么说出那一番豪言壮语的,岔开话题,“对了,你在临摹谁的字帖?”
“不是临摹字帖,而是看到这本书上的一些话,深得我心,于是就誊抄下来。”文昱奕将一本线装书递到我面前,“沈三白的《浮生六记》,我才看到第一卷《闺房记乐》。”
“想不到你一外国人,还喜欢看中国的古书啊。”我笑着打趣。
文昱奕说:“我虽然是美籍,不过骨子里流淌的确确实实是中国人的血液。”
我翻了翻,笑道:“你居然看这种平实质朴的文言随笔,倒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虽说《浮生六记》内容平淡了些,可那贴近生活平易近人的琐碎故事,反倒是深得我心。其实我挺向往古人那种优哉游哉的生活的,夫妻之间齐眉举案,相敬如宾,闲情来时还可对镜描眉。就好比现在,你让男人给女人画眉,他还得分清楚眉笔和铅笔不是?还有古代女子嫁人后,就成了某某氏,第一个是丈夫的姓,第二个是自己的姓。我想女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对心上人说,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我尚在喋喋不休,却发现文昱奕瞧着我的神情不禁变了,眼神亮亮晶晶的,恍然发觉今天自己着实话多,脸都红了,赶紧清一清嗓子,“你这章上刻得是什么字?”
文昱奕露出鲜有的顽皮神色,“你猜。”
我啧了一声,“不说就算。”
文昱奕执笔沾上墨汁,在新的一张洁白宣纸上用简化字写下:“鸾凤配,莺燕约,感萧娘肯怜才貌。除琴剑又别无珍共宝,则一片至诚心要也不要?①”盖上印章,轻轻地拾起,“这个送你。”
我接下纸,颤着声说:“要。”
不待他回答,我冲出书房跑回自己的卧室,把纸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接水扑打自己火辣的脸颊。
搓洗了好一会儿,几乎要搓掉一层皮了才罢休,对着镜子瞧一瞧,嗯,终于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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