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声好久不见

　　王青从萧凌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暗，六甲镇着两年似乎没怎么变过，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阴暗逼仄的小巷，昏暗的路灯次第亮起，矗立马路两旁，几只夏日残存的飞蛾不顾灼热往光亮处绷。王青把手塞进衣兜里。忽然觉得从小长大的小镇原来冷清陌生的可怕。

　　大半年前大伙儿还在一起喝着酒操爹骂娘，勾肩搭背四处晃荡。走不动了，并排躺在河堤上的草坪里，你戳我一下，我还你一脚。如今想起来，那些人依然是眉宇飞扬，脸庞鲜活。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了呢？

　　是你们变了还是我变了，还是像萧凌所说的那样，大家只是长大了。其实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吧。只是不想去深究，也不愿意相信，那么好，那么多，在一起的日子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

　　终于失控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内疚和惶恐，没有实践当初要一起闯天下的豪言壮语。丢了发小，丢了兄弟，一个人去县上的高中，他知道自己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学习环境。从前一直都是心情好了翻翻课本，兴致来了呼朋引伴一起翻墙出去自有一番洒脱自在，放//荡不羁。王青很多时候看着座无虚席的教室，听耳边朗朗的读书声，心里莫名烦躁，他与这个学校的氛围，与这个学校的人，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萧凌说出那句：这事儿你少掺和的时候，王青突然意识到，原来真的不同了，他被排挤，被孤立了，他们个个自以为为他好，替他打算，呵，他需要吗？而且有必要吗？他骨子里是怎么样的人心里透亮，去他妈的安分守己，去他妈的平淡人生，从来就不是乖顺的家猫，何必磨了利爪装纯良，要磨也是磨锋利，磨尖锐了一朝利剑出鞘，寒光立现，封喉毙命。

　　等我，等我学成归来，羽翼丰满。兄弟们再一起并肩作战。

　　魏言一连四天打电话去颜婷家，也没能见到正主。心下暗忖，这回可能是真气得不轻。也好，失望了就不会再有希望，自己于她从头到尾算不得知交好友，只有利用。对不起，三个字着实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人与人之间，语言只能用作沟通传达心意，却对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没有任何改变。

　　尽力尽量去修复弥补或许依旧心有芥蒂，做到点头相交却也不难。他和颜婷的性格都不属于激烈决绝的人，他们这种人处理难堪尴尬的局面，风度和装傻才是首选，不会撕破脸皮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或者气愤的转身离去，老死不相往来。一个要讲风度，一个保持矜持，客气而恰有分寸的退回原来的位置。不需要同情和施舍，更没有眼泪为这一场尚未开启的恋情做点缀，彼此点到即止，默契淡然的接受结局。这才是他们完美的收场，

　　魏言的假期基本是一个人渡过。魏桂林忙着上班，临近年关分外忙碌，各种报告和总结会议应接不暇，分身乏术。回家倒头就睡。魏母不用提了，平时就不着家，现在也驻扎在厂子里，腊月二十五公休才能回来。多年来，魏言已经习惯了三个人这种各自为政的生活。他专门去找吴越寒，要了萧凌的电话号码，现在还没有□□伊妹儿的时代，两个人想要通消息见面还得依靠电话。

　　“喂？”电话接通，魏言率先开口。

　　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应答：“嗯。”

　　“我是魏言。”

　　“我知道，我记得你家的号码。”萧凌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开了免提。

　　魏言无语半饷，心下别扭，这还是那天以后两人第一次说话，有点拘谨，不好意思：“明天有时间吗？见一面吧。”直接简单的提出邀请。语气干巴巴的。

　　“好，几点？去哪儿？”

　　“明天到南区的老街，下午一点，忠烈牌坊下面等。”这是他计划好的，老街那一块儿大多是茶馆，出了名的老年娱乐区，环境不错，碰上熟人的几率小。

　　“嗯，明天见。”

　　那头答应的干脆，魏言郁闷了，想找点什么说的，又发现两个人好像没有像样的话题，只盼着对方能多说几句。于是捏着电话坐在沙发上等。

　　………………

　　三分钟后，魏言倾身看了看座机的显示屏，依然处于通话中。

　　“你，还有什么事？”魏言再一次挑起话头，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些。

　　萧凌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声音里透着平时没有的慵懒与迷糊说：“等你挂电话。”

　　魏言默。

　　萧凌没去过南区老街。他们平时的固定聚会场所都在夜市街与红牌楼，哪个吃饱撑着去看一群老头打牌，老太太扭秧歌。好在晨阳就那么大一块地儿，老街还算比较有名，找起来不费功夫早到了半个小时。

　　一座六七米长的石桥横跨复羲河，忠烈牌坊就建在桥头，据说是明末清初一个挺有名的大官旧宅，时至今日，老街依然保留着古朴的风貌，建筑仿古，雕栏画梁。这座桥像现代通往古昔的入口，桥那头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桥这边安然自在一派从容闲适。有种时间回流往复的错觉。

　　魏言背着画板悠哉悠哉的往这边走，萧凌斜倚在牌坊的石柱上，看着他穿越人流向自己走过来。步履从容，不急不缓，嘴边噙着一抹笑。人来人往只一眼便捕捉到你，是一种本能。

　　“等很久了？走，找地方坐。”魏言拍拍他的肩，同他一起向前走。靠的很近，偶尔手背相贴，两人的温度相互感染，回眸相视淡淡一笑。

　　这个时节人不算多，冬天河边阴冷，大多老年人抗不住严寒，将牌桌战场移居室内，河边柳树下，只有三三两两的垂钓爱好者支起鱼竿，默默静坐。魏言点了临近岸边的桌，老板很快把热茶端上来，很是和善的嘱咐两句，风大，别久坐，进屋去了。

　　魏言翻开一个白瓷杯，往里面倒茶，腾腾热气立马氤氲开来，模糊了他面孔。茶蓄七分满，推到萧凌面前：“快，捧着，挺暖和的。”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捂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头微红衬着白胎的瓷杯相得益彰。

　　“冷，就去里间坐。”萧凌搞不懂，坐在河边吹冷风有什么好处，明明冷得唇色泛白，捧着茶杯不肯放手，偏偏还故作悠然品茶赏景为哪般？

　　“不，手有点僵，等暖过来就没事了。”他指了指一旁放置的画板说：“一会儿写景，年前得送去王老哪儿检查。”

　　萧凌拿起画夹翻开，里面夹着几张四开画纸，纸面雪白，质地顺滑。忽然瞄见最后有一张完整的炭笔素描，随手抽出来，是一张人物写实，虽然线条粗狂，寥寥几笔，但是人物神韵抓的非常到位，画里的人正是魏言。左下角潦草的签了个名。

　　萧凌凝眉暗忖，半饷没发出声音，魏言见状，凑过来看。萧凌蓦然开口道：“画这画的人，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儿。”

　　魏言疑惑的看看署名问道：“怎么奇怪了？”

　　“犬叫叫。”萧凌食指点点左下角。

　　魏言先仔细瞅了一眼签名，再抬头看着萧老大少有的费解神色，重复道：“犬叫叫？”嘴角不自然的抽搐，继而捧着茶杯的手抖得哆哆嗦嗦,脸憋的通红，忍笑真的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萧老大，那三个字，叫做，尤川川。”忍笑虽然辛苦，但是忍到内伤那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魏言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于是立即转过身，不忍去看萧凌扭曲的脸和脑门上挂的黑线，扶住桌沿，笑得畅快淋漓。

　　这回，总算该轮到萧老大默然…………

　　魏言笑的七零八落，暗叹，萧老大果然有才，暗藏了这么久的玄机，居然今天才一语道破，你别说，这尤川川三个字，写得潦草随意一些……哈哈，想着大师兄那张不苟言笑异常严肃的面摊脸，旁边挂着犬叫叫三个字，魏言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笑够了？”萧老大阴测测的声音从边儿上传来。

　　魏言立即挺直腰背，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脸还是淡淡的绯红努力控制着嘴角不往上扭去，扪心自问，魏言你的形象呢，你的素质呢，教养呢，被狗吃了吧，怎么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嘲笑别人呢，就算可笑，非笑不可，你怎么能当着他人的面笑出声呢：“哈，抱歉，我还是忍不住哈呵呵。”

　　萧凌板起面孔说：“以我们的关系，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画像下面会属上别人的名字。”

　　“萧老大，你不会是醋了吧？”魏言收敛笑意，扶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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