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令(一):归梦

　　“少爷，少爷？少爷！主上！”焦虑的叫喊声将我从梦中拉了回来。
　　我迷蒙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似乎依旧沉浸在梦中那场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排山倒海般的悲伤让我一时分不清哪儿是现实，哪儿是梦境，只是下意识地搂住面前的人影，呜呜哽咽起来。
　　面前的人身子一僵，但很快柔软了下来，轻轻搂紧我，伸手在我背上一下接着一下地轻轻安抚起来。微凉的手掌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温暖。
　　好一会儿，我才止住哽咽，轻轻啜泣起来。而抱着我的身体见我哭声渐小，也就放开我，替我擦拭眼泪。好不容易等眼前的事物变清晰，这才发现归燕竟跪在我床边，手握绢子替我擦着脸。
　　看到归燕的一瞬间，我下意识的想到先前那只怪鸟，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如此明显的表现，归燕自然是察觉到了。但她并没有后退，反而盈盈起身，将我扶起坐好，这才边转身便开口道：“主……恕归燕多嘴一句，少爷您莫不是又梦魇了吧？”
　　“梦魇？又？”接连说的两个词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所以待归燕转身时，不禁轻轻重复了一遍。脑中却在想的是，难道真的因为梦魇的缘故，所以才会看到这么奇怪的异象？所以才会做如此真实的怪梦？
　　“将它喝了。”归燕并没有再理会我，而是径直将桌上的药端到我面前，语气甚是平淡地说道。我瞄了一眼那碗中之物，不由皱起了眉。心道这黑不见底的“药”不用尝，就知道它有多苦。
　　许是小时候喝苦药喝怕了，所以我看到这黑乎乎的药，第一时间也无暇顾及先前的怪力乱神，而是想着如何将这药偷偷倒掉。反正在我看来，梦魇之症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应该不需要喝药才对。
　　想到此处，我不由心生一计。“呃……姐姐，这药苦，可否去拿点蜜饯？”我用我最无辜的眼神盯着归燕，期望归燕能心软一下，出去拿蜜饯，这样我便又机会将这苦药赠与大地。
　　不过，我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归燕的七巧玲珑心。她秀眉微蹙，果断回道：“不急，等你喝完若觉得苦，我再去拿蜜饯也不迟。”见我迟迟不动，她索性垂手站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大有“我不喝完药，她坚决不离开”的架势。
　　瞧她真的这般决绝，我顿时觉得万分委屈。撅着嘴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手中药碗，手拿汤勺不停搅拌着，就是不肯把药往嘴里送，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不知是我这般可怜的模样打动了归燕，还是归燕自己忽然转了性。僵持半刻后，归燕率先破功，蹲下身子，无奈地从我手中接过药碗，将勺子在药汤中浸了浸，然后轻轻在我唇上抹了抹，看着我抬头轻声哄到：“少爷先舔舔唇上可苦？若是苦，归燕在帮您拿蜜饯去。”
　　看着归燕真诚的目光，我将信将疑之下还是伸出舌尖轻轻抿了一点，随即赶忙缩回去，生怕被药苦得没边。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样非但没有一丝苦味，反倒还有着些许的甜味。我惊讶地抬头看着她，“这，这药怎是甜的？”
　　归燕听了这话立时有些哭笑不得，“归燕从未说过这药是苦的，而世间的药材的原味更是酸甜苦辣辛各有不同，不同配方、不同剂量所熬制出的药也不可能单单只有苦一种味道。为何少爷会觉得这药会是苦的？”
　　我从归燕手中接过药碗，一边喝药，一边回到：“真的都是苦的。小时候，我总生病，爹爹所请来的医生所开的药都是又苦又涩。可偏偏还要我一滴不剩地全部喝掉。有好几次，我喝完就吐，吐得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可爹爹还是硬逼着我喝药。所以久而久之，我便害怕喝药了……”剩下的话都在药碗中淹没，我抬起药碗将药一喝而尽的时候，药碗挡住了我无奈的话语，也挡住了归燕那心疼，几乎伤心的表情。
　　“姐姐？姐姐？”我放下碗，连叫了好几次，这才将归燕叫回魂。见我将要全部喝掉，她急忙撤了碗，背对着我，不知在干什么。
　　我也没在意归燕的异常，而是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问道：“姐姐，我这觉睡了多久？怎么才一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了？”
　　归燕转过身，将床边两盏灯相继点亮，故作轻快地回道：“少爷只睡了一个时辰。不过最近天黑的早，所以到申时便开始暗下来。而且今日又逢事多，故而显得这一日过得格外的长。”不知是灯光的缘故，我看见归燕的眼眶微红，正欲开口询问，可还是被归燕自己抢了先，“少爷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些吃的。”
　　此言一出，我才想起这并非邵府，而是北城濡沫的别院。在这里的正经主子都没有开口，我又怎么好意思去要吃要喝？正想开口劝归燕，归燕自己倒先我一步想我解释道：“少爷别紧张，濡沫少爷早在少爷您小憩时，便吩咐下去说，无论何时厨房中都要有人留守，为得就是若您醒后饿了，也好及时做好最热乎的吃食送来。”
　　听到这话，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毕竟在邵府这座大宅院中，除了小姑姑夫妻两还有归燕外，就连祖母都未曾讲我放在心上，北城濡沫这样，让我不由想到远在姑苏的哥哥，心中阵阵泛暖。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前那些梦魇也暂时被我抛却到九霄云外，我现在只想下床去当面谢谢他。
　　归燕见我举动，急急制止道。只是她的话，我又怎会听。双方拉扯间，门再次被叩响。这次进来的，不是陌生人，而是北城濡沫身边的侍从孤烟。
　　他浅作一揖道：“我家主子听说天赐小少爷醒了，所以命在下来告知一下，晚膳酉时准点开席，天赐小少爷的晚膳，下人会送至房中。主子还要我来转告一句话：‘你我兄弟，无需见外。你生病暂居我别院，我身为兄长，理应照顾。你若来谢我，倒真真看轻了这段兄弟之情。’”
　　听到这话，我不禁又是一愣，随即对北城濡沫的看法大为改观不少。随即作揖道：“多谢孤烟哥哥传话。”
　　“那即是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孤烟说罢，再次作揖而后轻轻掩上门转身离去。
　　“姐姐。”我拢了拢被子，请唤一声。
　　“归燕在。”
　　“替我回谢濡沫表哥，顺便将晚膳端回房。”
　　虽说北城濡沫说的是客气话，可我所学的礼数摆在那里，若真是不去道谢，反倒不合礼数。所以，我还是差归燕还礼。既不让北城濡沫觉得我虚伪，也不会坏了我所学的礼数。
　　归燕不愧是服侍过祖母的人，自是明白我的想法，浅道一福后，端着盘子转身离开。
　　我再次靠在软垫上，手无意间触到个东西，令我猛地坐直，下意识唤道：“归燕！”
　　“少爷，还有何吩咐？”归燕转身，眼中满是疑惑。
　　“我……”刚说出一个字，我便生生顿住。枕下之物如芒在刺，我本该快些告诉归燕，可理智却在这一刻生生拽住我的舌头，并告诉我，如果现在说出来，只怕又是一场惊涛骇浪！先前的风浪还未停歇，若再起，只怕在不想让小姑姑知道，也不可能了！
　　我不想看到小姑姑为我流泪，更不愿小姑姑为我担心，所以我此刻三缄其口才是上上之策。故在开口后，急忙改口道：“我，我现在口淡得很，想吃些清淡的东西，还请姐姐与厨房说一声。”
　　这番说辞自是不能令归燕全然信服，但她还是浅道一福，领命离开，并没有多问半句。
　　等到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时，我松了口气，直接瘫倒在软垫上，擦擦额上的汗珠，连喘好几口气。带心不在跳得这么快后，才从枕下抽出信封，抽出信，仔细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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