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去哪吃饭？”从天台上下来，正好是中午的饭点，沈清安要尽东道之谊，便热情相询。
　　“饭堂就行。”赵靖云倒是极好说话，甚好打发。
　　“会不会寒碜了点？出校吧，外面比较好吃。”她可是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与他分享，唯恐招待不周，难表心意。
　　“我不嫌弃你每天都吃的粗茶淡饭。”

　　“你不埋汰我会死吗……”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习惯了，”看着她即将炸毛，赵靖云笑着给她顺了顺：“提前体验广州的校园生活挺好。”
　　“好吧……，一楼有个粤菜小炒还不错。”

　　“我们S州都是重口味，这既不咸又不辣的，可还习惯？”几个清甜平淡的家常菜上来后，沈清安不太自信，问得有些歉疚。
　　“不会，虽然清淡，但是很鲜。”
　　“喜欢就好。” 她托腮看着赵靖云，面上是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的恬静温柔，如水一般地从唇角漾开。

　　“你跑来干嘛？”沈清安还在考虑要添些什么更好的特色菜，肩上突然被人一拍，她触电般一激灵，仰头就看到林毓泉笑得阳光灿烂的一张脸。
　　“给你送饭卡啊，真是不识好人心。”林毓泉极其自然地挨着她坐下，手往她肩头一勾。一脸无辜，语气还挺委屈。
　　“难为你为了送个饭卡从海珠校区跑到了大学城。”她心中腹诽，臭小子也未免太闲太八卦。
　　“你男朋友？”赵靖云突然有种被捉/奸的尴尬。

　　“他——？！”沈清安差点被噎到，指着林毓泉狂笑不止：“你看他面嫩的，怎么可能啊。这明明是我弟弟里最笨的那个好不好！”
　　“某人今天是想要我替她诉~衷~情~么？”林毓泉语调上扬，故意把后面几个音拖得长长的。分明是抓到了把柄，一个不顺心就要你好看的得色。
　　“……闭嘴。”她马上收了笑，面上一红，心头一悚，暗骂他小人得志。

　　原来是这熊孩子。长大了啊。
　　“认识的？”沈清安居然诡异地看到两人相视而笑。
　　“呵呵，想起些跟某人有关的往事。”赵靖云嘴角一提，又笑了一下。
　　大概是2004年的夏天。
　　那是高二下学期，他跟沈清安刚分开不久的时候。也不记得是哪一个周末了，他跟平常一样约了同学在学校打篮球。沈清安巧笑嫣然的面容和荡着小腿叫好的身影好像跟秋日里那一树树摇摇欲坠的熟柿子一起远去了，足足有一冬一春一夏那么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打球的时候下意识且不留痕迹地寻觅她的身影就成了他的一种习惯。隐隐的期待，暗暗的努力，蓄势已久的表现欲，希望得到注目和喝彩的私心，都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洞明。激励着他去挥洒汗水，焕发光彩。
　　只有他才明白，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写下那一句“希望，是浩渺尘世碌碌奔忙中，你偶尔的目光”。哪怕是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目光。

　　这一日，居然能看见那个久违的身影。他像打了鸡血一样表现奇佳，柔韧有力的弹跳，流畅敏捷的传球，接二连三的投篮得分，一回身才发现她看的并不是他。
　　篮球场和足球场是连在一起的。她正沿着篮球场看台的台阶跑向尽头处的足球场，速度很快，长发拍在脊背上啪啪作响。手上似乎拿着支什么。
　　足球场周末只提供给校队训练，队员进去后，铁丝网上两扇门就都从里面锁住了。沈清安也就只能在铁丝网前站定，不知是观赛还是等人。
　　他蹙了眉，强压下胸中一口闷气，倒要看看足球场上得她青睐和特别照应的是谁。

　　“出来拿。”她的口气倒还和跟他说话时一样倨傲冷淡。
　　“笨安，递进来不就好。”笨安？这称呼还挺不错，犀利到位，赵靖云听了在心里偷着乐。说话的是个白净清秀的小少年，读初一初二的样子，双眼晶莹剔透很是灵动，笑起来眉眼弯弯，天真烂漫又略带狡黠，和她倒有几分相似。

　　“那就这么吃。”沈清安看了一眼可怜兮兮地趴在铁丝网上像只小狗般喘气的小朋友，然后又瞥了一眼落了锁的铁门，还有远在足球场另一端怀揣钥匙的小队长，不情愿地把雪糕从铁丝网的孔洞里递了进去，不过手还握着木柄，就是不送到他手边去，只示意他张嘴来咬。
　　“唔……”他还真就着她的手啃了一大口，边缘擦过唇角，白白的雪沫糊了一脸。腮帮子左边鼓起一个球，很快又滚到了右边。估计是太冰了，在嘴里含着等它化呢。嘟嘟的、一直乱颤的白嫩包子脸，让他看起来就像只进食的肥仓鼠。

　　“还要不要？”沈清安看着他突然就觉得很好笑。
　　“冰死我了，不要了……”
　　“叫你嘴馋！说了给你买矿泉水，偏要这个。要不然早扔过铁丝网去了。等下渴了别再闹我。”

　　“好啦，笨安，别走，看我的黄金右脚！我踢得可好了~！”
　　“行啦，我就站这看你。”
　　“不许开小差，再往篮球场瞄我就不理你了。”
　　“那就别理啊，我还求之不得呢！”

　　“你怎么来了？打完球了？”下半场集训即将开始，林毓泉咽完最后一口雪糕便朝球场飞奔而去，沈清安笑着看他跑远了，一回身，却看到了站在自己十米之外的赵靖云。
　　“你站着都不累的？球盲看球看得这么投入真心难得。我一时好奇，就忍不住过来看个究竟。”既然被发现了，他也就大步走了过来，与她并排站在铁丝网旁。
　　“球盲怎么了？术业有专攻！再说我又不看你，你有什么好得瑟的？”
　　“沈清安，你逻辑真跳跃……。难道…，潜台词是你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在掩饰什么吗？你真没看我？”

　　“看到那个7号了没？我表弟。因为在S州读书，从小就住我家，跟亲弟弟没两样。没大没小，又笨又烦，可招人恨了！还好读初中了主动要求住校，让我好歹过个几年清净日子。”
　　“算了，就让你转移话题好了。依我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拉仇恨，人家哪就招你恨了。再说，你其实也挺笨挺烦的，你们俩谁也没便宜了谁……”
　　“……你到底是过来干嘛的？看球还是吵架？”
　　“不吵架你会理我吗？”
　　“……”

　　两人正开启着一贯来的“too young，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极度无聊无意义的拌嘴模式，球场里突然一阵骚动。
　　居然是林毓泉被队友的一个凌厉铲球铲到了脚踝，重重向后跌在了地上。
　　小队员们毕竟年幼，尽管接受过应急培训，但还是一下就慌了神，整个诚惶诚恐、措手不及。

　　“开门！我是林毓泉的姐姐，让我进去！”沈清安一紧张激动，便完全失了形象，整个人趴在铁丝网上，左手抠着网眼，右手拍着网面，扯着嗓子大喊。
　　小队长才刚把门打开，她便冲了进去。

　　“幸好还能坐得起来，伤到哪了？我扶你去校医院！”沈清安的手急急擦过他的肋下，托着他的左腋，作势就要把他搀起来。
　　“笨安，就是脚踝好疼，会不会断了？”林毓泉眼眶里几颗豆大的泪珠不住打滚，眼角都疼得红了。
　　“先别动他！让我看看。”赵靖云迅速拨开人群，蹲下身仔细检查林毓泉的脚踝。
　　“怎么样？”
　　“脚踝扭伤，轻微浮肿，应无大碍。送去校医院冷敷加热敷，尽量不要活动。”
　　“那好，来个高个的同学跟我一起把他架空了搀去校医院。”

　　“笨安……”
　　林毓泉双眉低蹙，唇线往下一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定了沈清安，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加个尾巴就成摇尾乞怜的小狗了。

　　“闭嘴！你现在都这么大了！不准再让我背！”
　　沈清安真没白跟林毓泉斗智斗勇数十载，一看这表情就知要糟，马上出离愤怒了。小时候他被狗追了被石头绊了被小伙伴坑了，总是索性赖地上不爬起来，就指着她拿糖哄，出力背呢。

　　“别看他！也不准让他背！”
　　循着林毓泉看向赵靖云的殷殷视线，沈清安发现这熊孩子居然无比灵光地另寻突破点了，既震惊又愤慨。
　　“大哥哥……”林毓泉又朝赵靖云扔了个求助眼神，然后果断躺倒等待救援。
　　“喂，别答应他！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撒娇装死！”

　　赵靖云却什么也没说，马上背转身蹲下了，示意林毓泉攀上来。
　　林毓泉一个鲤鱼打挺，还真就毫不客气地把手搭人家肩上了。
　　“太不要脸了……”沈清安看得嘴角抽搐不已。

　　小少年却趴在赵靖云背上，得意地冲她粲然一笑，眉目异常张扬舒展。
　　“我跟这位你厚着脸皮白认的‘大哥哥’又不熟……”沈清安既气愤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林毓泉，再转向赵靖云：“那个，多谢你了…”。

　　“不客气。今天周末，你先去校医院打个招呼吧。”赵靖云示意她先走。
　　沈清安向前紧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了头。看到赵靖云正轻松稳当地背着林毓泉上台阶，她也就心下安定，不再担忧。

　　等她走远了，熊孩子把脸一侧，凑到赵靖云耳畔轻道：“我就知道你会背我。”
　　赵靖云疑惑地回头看他，正对上他充满狡黠笑意的眉眼：“你喜欢我姐姐吧？”否则视线一直跟着我姐是怎么回事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托着林毓泉的手上力道一紧，足下短暂地顿了顿。

　　也许是那个问题太直接太真相，以至于把人送到校医院后的事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如今已是2010年的暮春时节，一晃就是六年。
　　六年，足够让一个任性天真的熊孩子长成玉树临风的明朗少年，也足够让一个玉树临风的明朗少年长成眉目间蔚然深秀的睿智青年。
　　为什么，唯独只有我和你，依然止步不前。

　　“不过别说还真跟他有点像。”沈清安和赵靖云一样，也陡然陷入了回忆。

　　像谁？你的男朋友吗？
　　原来，你喜欢的类型是这样的，跟我完全不同啊。
　　看着她微微出神的模样，赵靖云心下一阵黯然。

　　“‘大哥哥’，你到现在都还没跟我姐表白过？”林毓泉不知何时从沈清安身侧挪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耳边低语。
　　还是那充满狡黠笑意的眉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