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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术
温唐羽醒来时,灯烛俱灭,一室月光,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他摸索着想去点灯,才站起来,突然脚尖碰到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他心中一惊,急急俯身查看,月光下一张清丽容颜,不是沈青如又是谁?
沈青如醒来,有些抱歉道,自己酒量甚浅,跟洛轻才说了两句话,不知怎么就醉倒了。温唐羽点起蜡烛,忽听外边大街上远远的传来梆子声。
“原来已三更了。”沈青如站了起来,“我回房去,温公子也歇下罢。”
月色下沈青如脸色青白,在满室香气中愈发孤弱无依。角落里博山炉已冷,温唐羽心中慢慢升起一股不安来,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了洛轻。
“洛先生呢?”
沈青如低低“啊”了一声:“我……也不知。我醉倒时,洛先生还在的。”她朝案前走了两步,又惊呼道:“洛先生的琴……也不见了。他素日出门,都不会带着琴的。”
温唐羽只觉得月光从未有这般的冰寒,照在自己身上,一身的血都冷得凝固了。洛轻与乌木琴……他带着琴走了,绝不会是为了弹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他眼里的恐惧连沈青如也看了出来,她全身颤抖,慢慢坐下,将头埋进臂弯中,缩作小小的一团。温唐羽柔声道:“我去找他,你莫要担心……回房睡一觉罢。”
沈青如抬起头来,眼神绝望而哀伤,她轻轻道:“你闻到了吗?多么重的古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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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唐羽翻出围墙,辨明方向,便朝金弓门狂奔而去。耳边风声飒飒,他只有一个念头,要快,更快!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快过轻功如幽灵鬼魅的洛轻,也不知到自己将会看到怎样的情景,他只是发足全力奔去,一定要阻止住那个人!
金弓门内灯火通明,似乎知道有人今夜来袭,各处守卫极是森严。温唐羽伏在前院紧挨围墙着的一棵大树上,这是他选定的一处视野极佳之地,前任掌门君有道的居所正好就落在眼前。此时这间宅子无灯无火,黑沉沉的,想是君有道已然安寝了。屋外把守着四人,一手举着明晃晃的火把,照得四下皆明。温唐羽算了算,巡逻之人共有六组,每半个时辰便到前院巡查一番。向上看去,君有道这间屋顶上也有两人雕像般站着,当真严防密守,如铁桶也似。
他心中松了口气,原来洛轻还没到。忽又想道,依洛轻的身手,若是来行刺君有道,早就该到金弓门内了,莫非……他目标竟不是此处?
君有道的房里一片沉沉的黑暗,寂静如虚空。
温唐羽一眼扫过,心中起疑,这院子里灯火亮如白昼,竟一丝也未曾透到屋内去,就连无处不入的月色清辉,也似是被阻拦在了门外。他闭目凝神,运起“雁空行”心法,霎时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俱已发挥到极处,这前院之内,森罗万物皆入心中来。
屋前有四个守卫,屋顶上有两个,通往后院的回廊上有数人正往这里走来,脚步极轻,但他依然能够听出来。只有房内,像是笼罩着一团厚重得有如实质的雾气,仿佛鸿蒙太初,万物混沌,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是君有道的呼吸。睁眼看去,只有茫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窗前的月光。
温唐羽伏在树上,心中惊疑不定,房内显然被人布下奇门之阵,只是究竟是洛轻,还是金弓门人?他手中扣着一颗小小石子,心念一动,便向窗户激射而去。
他指上使了七分力道,石子破空之声甚急,眼看就要将那窗纸打出一个大洞来。哪知未及窗户,突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了一阻,去势顿歇,竟不再往前,骨碌碌滚到一个守卫的脚边。
温唐羽打出石子之时,便已料定会惊动守卫,早已算好退路。他腿上暗运沉劲,轻轻一蹬,便如蓝烟般落到了围墙上,原先停留的树枝只轻轻晃了一下,几如风动。他落定之后,却见院内毫无声息,门口站着的四个守卫竟如泥塑木雕一般。他猛然醒悟过来,从他躲到树上之后,这四人的站姿、动作、表情,竟完完全全没有改变过!
他大惊之下,伸手往断影刀按去。
右手甫抬,便觉出一股极重的压力从院内袭来,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好容易稳住身形,那压力却绵绵不绝,一浪压过一浪,劈头盖脸地朝他涌来。温唐羽觉得自己像是被推入了河底,周围是汹涌的水流、澎湃的巨浪,而他无法呼吸、无法动作,几乎将要溺毙。
他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闭上眼运起心法,在无垠涌动的暗流中,他看见了最黑暗的那一点,从那间屋子里慢慢渗出了许多藤蔓一般的雾气,笼住了屋顶上两人,笼住了屋前的四人,它们在地上缓慢扭曲地蜿蜒着,朝自己爬了过来……可他不能动。
“王二哥,今晚门主加派了这么多人手,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敞亮的嗓门随着脚步声飘了进来,一共三人。虽然闭着眼,他也知道那是“金弓十八卫”中的王二、程四和华十三。
程四细声细气道:“门主听到风声也不是这一次了,还不是连只蚊子也没飞进来过?”
三人中武功最高的王二干笑了一声道:“我们这么多兄弟守着,就算真来只蚊子,也管保叫它有去无回。”说完又高声笑了起来。
他笑声未绝,忽而顿住,惊道:“你们……”然而这句话也未说完,他也与两位同伴一样,凝固在了汹涌沉重的黑暗中。
温唐羽心中一点清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藤蔓般的雾气朝那三人卷了过去,将他们完完全全地包裹了起来,压在自己身上的暗流却是一轻!
他此时已将心法运于至臻之境,外界变化纵如芥子之微,于他却有须弥之重。这压力微微一轻,他的身体立时作出反应,断影刀清越若龙吟,一刀划断了混沌暗沉的黑夜,朝眼前的浓雾直劈了过去!
一刀断春·色,一刀断月影!
黑夜中光芒暴涨,寒浸浸的刀气散漫了开来。温唐羽落在院中,以刀拄地。他已力竭,再也挥不出第二刀,可是几尺之外,浓重的雾气仍在蠢蠢欲动,有一枝藤蔓甚至贴着地面游了过来,娇俏地去勾他的长刀。
他叹息了一声。
蜀僧之术,神机鬼藏。他陡然想起那日在蜀中,崆峒长老周鹤涯说过的这句话来。当时雷烈死在桃花障下,黑衣长老的神情恭谨而畏惧,犹如面对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鬼神。
一声叹息后,他发觉周身的黑雾停滞了那么一瞬,然后猛地如潮水般退去,退回君有道那间屋子里,倏忽消弭于无形。
压力顿减,他慢慢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皎白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了房中,布阵之人……已然远去。
雾气一收,院子里的守卫纷纷醒转了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王二呸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忿忿道:“妈的,好好地撞邪了!”
程四拿肘子碰了碰他,小声道:“轻些,别惊醒了老门主。”他朝院中四下看了一眼,突然退回一步,脸色煞白,颤声道:“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温唐羽从树影中走出来,疲倦地微笑了一下:“我想见君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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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千骑匆匆赶过来时,只见前院中站着一个蓝衣人,周围团团站了七八个守卫,人人挽弓搭箭,箭头齐指向正中那人。
那人看见他,微微颌首道:“君门主,多日不见。”
君千骑一怔,狐疑道:“温少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摆了摆手,众守卫退后几步,放下了弓箭。
温唐羽朝那屋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只想确认老门主是否安全。”
君千骑的脸色变了变,忽然快步走到温唐羽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他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难道温少侠……也收到了讯息?”
温唐羽抬眼看他,脸色在火光映照下苍白而倦怠。君千骑退了一步,叹道:“除了金弓门,连终南双秀也收到了。”
他话才说完,忽听有人语声如珠,叫道:“君门主,什么人来了?”曲阑处转过两个身影,一红一青,佩剑狭长古朴,正是朱颜与孔长津。
朱颜看清是温唐羽后,微微一惊,笑道:“你怎么来了?可没喝醉罢?”她态度颇为亲昵,孔长津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冷冷道:“温少侠惫夜来此,又带刀出现在老门主卧房之外,却是意欲何为?”
他话中竟是对温唐羽有怀疑之意,温唐羽也不分辨,朝紧闭的房门看过去,缓缓道:“我来的时候,那人已在屋内了……希望老门主莫要有事才好。”
君千骑大惊之下,旋身抢到门口,才要踹开房门,临出脚又缓了下来,叩门喊道:“爹爹!爹爹!”心意激荡之下,声音却也哑了。
过了片刻,房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千骑吗?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罢。”
君千骑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应道:“是!”却不离开,仍是静立门前,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微微跳动。他右手搭在门上,忽而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呜咽一般的声音,额头抵住了房门。
温唐羽心中触动,却也渐渐放下心来。不料孔长津心思细密,忽道:“君门主,还是开门见见老门主罢,若是有人假扮声音……”
几人心中都是一凛。
君千骑大力敲门,喊道:“爹爹!快开门罢,孩儿有要紧的事!”
屋内忽然一亮,烛火的微光透了出来。门慢慢开了,君有道拄着拐杖出现在月色与火光下。他也没问有什么要事,只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拍了拍儿子的臂膊。君千骑眼眶泛红,停一下道:“爹爹……没事就好。”
君有道慢慢朝院内看去,虽已年迈,这个掌控金弓门数十年的老人目光仍是极有威仪。看到温唐羽三个,他点了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他慢慢道:“各位高义,老夫不胜感激。”转头对君千骑道:“好生招待这几位客人,我今日无事,往后也自然无事。这些守卫,你都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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