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王孙

　　任希白再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半睡半醒间阵阵钻心的痛已经自手上传来。他神智渐渐清明，手上愈发疼痛，咬着牙拼命忍才能不尖叫。在型架上吊了一天，全身上下疼得已不像是自己的身子。
　　他略微动了动腿，脑子一个念头闪过，忙又不动了。连眼睛也不睁了，做出还在昏迷的样子。
　　若是今日醒来，只怕还得熬刑。那样的刑罚，不知能熬得了多久。
　　我要活着。
　　我该如何做，才能活着出去。
　　任希白脑中出现年少时见过的张张面孔，又想起扬州那日行刑的场面，孔方恩的父兄被斩首，血流了满台。现在龙椅上的这位对叛逆之人绝不心慈手软，连王公贵族都绝不法外开恩，一律抄家灭族，杀之而后快。
　　抄家。。。家中兄长及众位族人家仆都得遭殃么。不能连累他们。
　　到底要如何做。。。
　　回想起幼时任望青教训的话：“你只盯着自己喜欢的事物，心里眼里都没有别人。凡事要多留个心眼，看似平常的事背后也有大玄机，要多琢磨琢磨。”
　　琢磨什么？行刑室四面高墙，有能逃出去的地方么？任希白想起那几具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躯体，不寒而栗。
　　血肉模糊。。。
　　自己虽受了钻心的痛苦，但毕竟只是手上有伤，身上却还没受什么刑。但或许今天就没这么好的福气了。
　　任希白脑中似惊雷响过，身上猛地一震。
　　那几个人进了刑讯室，不过几个时辰便受尽酷刑，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而自己身上还未受刑，还是好好的。
　　皇上还是顾念他的！
　　未受大刑，必是那群太监有所顾忌，或许是上头早已有了交代。。
　　若是招了谋逆之罪，必然是死路一条。皇帝再多情也不会留个叛逆在身边。若是抵死不招，熬过了这阵，或许皇帝会顾念旧情将他放出去。
　　任希白面前出现了一道朦胧的光亮。这光亮虽微弱，却是他唯一生存的希望。
　　他睁开眼睛见木栏外并无人看守，便慢慢活动了下手脚，摸索着将身上囚衣脱了下来。手指剧痛也顾不得了。
　　白色的囚衣沾了很多灰，又溅了鲜血，看起来斑斑驳驳。任希白将稍干净的一面朝上摊在地上，咬咬牙将指尖的血痂咬开。蚀骨的疼痛几乎使他晕厥。靠在墙上喘了口气，将滴着血的手指按在囚衣上，一笔一顿，写下了呈朱长治的血书。
　　随后几天，那些太监仍然变着花样用各种精细刑罚折磨他。虽几次打熬不住疼得要发疯，任希白仍然紧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承认参与谋逆。
　　那件写了血书的囚衣已被看守的狱卒拿走，能不能送到御前也未可知。若真被皇帝看到了，朱长治能否念旧饶了他也难说。
　　生的希望虽渺茫，但好歹有个念想。任希白虽从小娇养未曾受什么苦，但性情却十分刚韧不折，几次心志崩溃昏死过去，都抱着这个念想咬紧牙关挺了过来。

　　就这么生生死死在狱中熬了十日。诏狱是不见天日的所在，被关着分不清白天黑夜，每次昏死过去便当是过了一夜，如此竟像过了半世。
　　十日后，提审的次数忽然少了很多，也没有人来折磨他了。任希白盼着朱长治派人来放他，没想到熬了这么久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有时不免绝望，想一死了之，无奈狱中看管严密，连寻死的机会也没有。
　　某一日他正昏睡间，牢门打开，两个狱卒进来，架着他便往外走。任希白心中惶恐，又隐隐有一丝希望。
　　还是在那间行刑室，此时却换了个太监。
　　真的是要熬出头了么？
　　那太监一开口，冷冷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任大人，今天是叛党行刑的日子，为首几人在东菜市口凌迟示众，圣上令其余未曾招供的附逆都前去观看，若看完后仍然抵抗不肯老实招供的，回来后即时斩首。”
　　东菜市口在皇城东门四街交汇处，是片宽敞的平地，两边各有两处牌楼。早有人在两处牌楼下搭好了棚子，供监斩官等人坐。四下黑压压挤满了人，多一个人都插不进去。偌大的场面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
　　任希白被人押着关在一处棚子里，帘子遮着，里面能看得见外面，外头的人却无法窥探里面的奥妙。他多日不见阳光，一到白日之下，便觉日光刺眼，好久睁不开眼。待到能睁眼看上面，行刑早已开始了。
　　刑台上的四根柱子，上头绑着三个人，任希白细看，三人中却并无朱定安。刽子手已将三人脱光衣服，从大腿上割起，一条条肉粗细均等，似短绳一样垂下来。又将犯人胸腹上的肉细细切开，似鱼鳞般片片翘起。初时尚有血流出，到后来竟似片白肉一般。犯人嘶声嚎叫。而后声气渐弱。那刽子手剐够了三千六百刀，方用利刃割开犯人胸腹，将五脏六腑取出，用绳子拴着心肺等物，吊到了木柱的高处。
　　围观百姓一阵欢呼。
　　半响刽子手又将犯人的心肺放下，将尸体高高吊起。那已不是个人，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肉条垂下来，像个人型的刺猬。刽子手将肉一条条割下，围观的百姓争抢买去。
　　任希白睁着眼睛，似麻木了般，无半点泪水。
　　这个场景何等熟悉。当初在扬州看行刑也是如此，也是这样嘈杂的人声。看完之后，张大有及其他家人便会来接他兄弟俩，使他不受市井众人的推挤。到了车中，还有热茶可以喝。还可与大哥坐着说话。
　　回家后要好好念书，以备春闱大比，金榜题名。
　　落第了也不要紧，他还年少，回家过三年逍遥日子，再来考还是一样的。
　　胸口一阵甜窒，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一旁的守卫一直使劲按着他，怕他寻死。却见他口中吐出鲜血，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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