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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梦(1)
我回了趟地府,原本想问些关于暮沉的事情,同他呆在一起那么多天,我却越来越觉得怪异,心中隐隐有这样一个感觉,好像原本我们就应该是很亲近一般的,这样的感觉对我来说不是太糟,却又说不上有多好。孟婆他们那儿是套不出话了,估计套出来了多半也是不靠谱的,我直接去找了卫风。
卫风那时正在绘一本图册,正到收笔的地方,见我过去了,轻轻的放下笔,抬头用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了望我:“九九,这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坐到她面前,用手撑着下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做开头,索性直截了当的开口:“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似乎也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可是我不想糊里糊涂的,想寻个明明白白的,我同他之间是不是发生过点什么?或许——”我顿了顿,见她正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是我忘记了些什么?”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很难得的主动将事情告知了我,而我在听完那一段之后很是费解了,“你这样告诉我一点都不惊喜,你本可以假装买个关子,等到我俩吵架了,再说出来,指不定能帮着解决解决问题呢?”
她无奈的摇摇头,“原本就是一桩美事,再者而言,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孟婆和三生石早就有心把事情告诉你,是暮沉硬拦着罢了。今天你既然自己问了,为何还要兜个大圈子呢?”
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有些苦恼,毕竟在我看来,忽然同一个人曾经有过那么紧密的联系,一下子还是无法适应。那些事情,在我听来,同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没有多大的感觉。
在地府工作,身为鬼差的基本上都没什么喜怒哀乐了,因为见惯了许多事情,早已经麻木了。人间什么样的悲欢离合没有,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没有,就因为太过了,所以对那些情爱早就已经没有了追求。
就像是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人,从小吃着山珍海味,再美的食物放在他们面前,他们都已经没有了胃口。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也很少有东西能全心全意的放在自个的心上。通常都是别人给了,我就顺理成章的收下而已。对暮沉,我虽说有那么点心动,却不是不能克制的。即便是知道了我俩又那么一段前世,我心中却也没有因着起多大的波澜,甚至想着要不要委婉点拒绝?
人之所以会烦恼,是因为想要的太多,之所以有欲望,是因为有感情。究其原因,如果没有了那些牵绊人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有烦恼了呢?
当我将这番言论告诉裴师师的时候,她捂着嘴大笑了一番:“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照这般看,九九你倒是更适合去修仙了,无情无欲,这本是做神仙的标准。人与万物一样,有父母兄弟,有手足妻儿,若都是无情无欲,这世道岂不是都乱套了?我们看他们,可以那般简单,只不过因为我们站在别处,不处在其中,看着别人的痛苦,能够感同身受的是圣人,多半人都只会幸灾乐祸,即便你不是真的心存恶意的。”
裴师师是个乐师,却不怎么喜欢弹琴,她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却因为得不到她而痛苦,最后选择遗忘,而她放弃了一切,留在了地府,心里却依旧还是念着那个男人。我不想经历像他们这样的痛苦,我本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若是有机会,你愿意错过公子衍吗?”我这样问她,希望从她那儿找到答案。她原本笑着的容颜微微停顿,暗了暗眸色:“九九这话,说的好没有根据,如果这样的事情,我从不去想,只要当时不后悔便是,即便事后后悔,你又怎知你做了别的决定就不会后悔了?”
她忽然从架子上端了一杯酒过来,酒色纯净,香气醇厚。
“这是阎王夫人新酿的酒,才送来不久,要不要尝尝。”她这样说道,已经径自取了杯子来,替我满上了一杯,待我喝了下去的时候,才见她朱唇微启:“这酒名唤黄粱梦,黄粱一梦,最是难忘,九九,且先体会一番吧。”
待我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趴在裴师师的矮榻上,她坐在不远处,正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待我细细靠近了,才听得仔细,不是别人,正是西楚那位驸马段之行。
可是走进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却又不全是。
他的装束不太一样,面色略微白些,看上去有些瘦弱。他正拉着裴师师的衣袖,神色有些匆忙。我能听到他说的话,“待到帝位稳固,我自来寻你,那时由得你责罚,我都无话。”
裴师师只是红着眼,不说话。
我正想要靠近去劝劝他,这番走后便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女子了。
可一晃眼,却发现眼前的景致全都变了,这回走在我前头的是个黑衣男子,那男子手中抱着一把长剑,却是一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慕云。
我伸手要去阻止他,却见从他的身体里缓缓的有一团白雾散出,渐渐的附在了剑上,那是——剑魂。
我很想告诉他,龙君衍求的并不是一世平顺安乐,只是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而已,即便他用这样的方法替龙君衍续了命,可永生永世不再相见,这样的结局未免凄凉了些。我虽然对这些生离死别已经司空见惯,可心头对这样的遗憾还是多多少少有的。
我想,我大概是在梦境之中吧。
我径直朝前头,这回见着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容,只是他看不见我,我亦摸不着他。
我看到他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面上是痛苦的神情,嘴里喃喃的念着两个字,起初我听不真切,待到听懂了,却是——
九九。
九九。
我猛的睁开了眼睛,却见暮沉拿着帕子轻轻的擦拭着我的脸颊。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他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这是哪儿?”我问出声。
他看了看四周,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九九,醉糊涂了不成,这是人间驿站。”
我想起身,却发现头有些疼,才想起来,裴师师给了我一杯酒——对,黄粱梦。
我所看到的不过是裴师师让我所做的一个梦而已,那些我觉得遗憾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我看着它们发生,预知了它们的结局却什么都做不了。暮沉坐在我的身边,拿了帕子细细的替我将额上的冷汗擦去。我握住他的手,见他正噙着笑看着我:“怎么我才一两日不在你的身边,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了?借酒浇愁起来了?这可不好。”
我很想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之前的一些事情,同他仔仔细细的说,一一还在等着他。自从送了他出征,便每日每日的在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同自己的一生相守。只是,终究没有等到罢了。
九九不是无情的人,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不明白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看着他,总会想起那些曾经压在心上的巨石,那些不好的过往,那些曾经的亏欠,注定了是要欠着的。一一欠下的那个重逢的约定,却依旧有人在等待。
我明白裴师师倒给我那杯酒的意图,她想说的不过是,那些人失去了的是因为迫不得己,而我如今轻而易举便可得到,却因为日后有可能的后悔而踌躇不前未免太过矫情了。所谓后悔,所谓遗憾,只有经历过,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而如今,一份感情,触手可得的放在我的面前,所等待的不过是我的一句珍惜而已。
我想开口回答他,可费了半天劲却一个字的吐不出来。
他的神情也有些变了,看着我空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伸手摸了摸我的脖颈:“这是怎么回事?”
我努力的要张大嘴,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拿了茶杯,在桌上写下一句话——黄粱梦,裴师师。
暮沉面色忽然一沉:“你说的可是阎王夫人的秘酿黄粱梦?”
见我点头,他的神色更加慌张了几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才狠狠的跺了跺脚:“你在这儿等我。”
暮沉走后不多久,我就见到裴师师缓缓的走了进来。她似乎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自顾自的坐下而已,自顾自的开口,看着我歪着头听着。
“九九,你想不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情?”
她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来了精神。
虽然作为一个孤魂,我从小在地府长大,父母亲情对我而言未免遥远,但是寻找自己的根于谁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又为什么会抛弃这样小的我,甚至在我身下种下永生永世不得投胎的诅咒,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怨恨?
见我点头,裴师师接着开口:“九九的相貌像极了你的父亲,却没有半点继承你母亲那样的绝色容颜。还好性子也随了你父亲,要不必是要自苦一世了。”
听她这样说,倒像是同我的父母有些渊源。我蘸了水在桌上写道——你认识我的父母?
她笑了笑:“若是论起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姑奶奶。你父亲是我义兄的儿子,叫我一声姑姑。”她说着替我又倒了一杯酒,我接过闻了闻,好熟悉的气味,在桌上接着写道——这是黄粱梦?
她点点头,“这酒的方子是你母亲留下的,当日,她便是用这方子毒杀了你父亲,让他沉沦梦境,沉沦虚幻,无法走出。”
我母亲杀了我父亲?
写出这样的句子,我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
“黄粱梦,顾名思义,圆人心中所想的,你父亲,是个痴情的男子,爱上了一个人,最后竟愿意为着这个人的幻境而永远的沉沦。而你母亲,爱了一个男人一世,最后却是亲自酿出了这样一杯酒,让他圆了白首的盟约,自己却饮恨而终。”她说着这些,手轻轻的抚着她的琴,眉眼里没有半分的悲伤,好像在说着今儿的天气真好一般。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我接着写下,活了这几百年,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我问过,可问不出结果,碰了几次壁之后,我便明白,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定是有着为我好的理由。
她盈盈一笑,“你可愿见见你父亲爱慕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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