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掷温柔

　　果然在盛夏里，惠妃和良贵人赶着烈日骄阳各送去一名女子。原本古代男子成婚前都要有一两名通房的，更何况是皇子。红楼梦里的宝玉对林妹妹一片痴情，还是小小年纪拉着袭人共赴云雨。林妹妹对宝姐姐常吃干醋，对袭人倒是早早调笑认作嫂子。唐婉自来到清朝，心知一人之力如何改变这种社会现状，也就早早做了心理建设。当宜妃这里得了消息的时候，她虽然心下有些添堵，面色倒还算坦然。
　　宜妃本是本朝女子，自然没觉得不妥。她虽心疼唐婉，又有心撮合二人，但毕竟是古代人的观念，认为此事理所应当，只要不在婚前大张旗鼓的娶进两位侧福晋，都不算驳了唐婉的面子，只笑笑便过去了。谁知扭脸看见唐婉端着甜白瓷的茶盏喝茶，旁人倒也罢了，只是宜妃何等锐利的眼光，一下就看出她的不对。当下也不劝解，只命人照常传了午膳。
　　用了膳后，宜妃对唐婉道：“外头太阳毒，你今儿个跟我这儿谁午觉罢。”唐婉应了，两人便在宜妃的寝殿内并排躺下了。只留了刘嬷嬷和秀儿在外间伺候着，四下寂静无声。
　　宜妃见唐婉躺在内侧，虽是闭着眼，却也不是安睡的模样，暗叹一口气道：“你若睡不着就别强撑着，咱们娘俩说说话。”这话说的极是亲厚，想宜妃乃一宫主位娘娘，既是宠妃娘家又显赫，连和安亲王王妃赫舍里氏都要十分受礼。对着唐婉这个小女儿，却是从不拘礼，又把她当作自己半个亲生女儿半个闺蜜般的看待。唐婉本来没什么，听了她这一句话，眼圈倒是红起来，睁眼叫了声：“娘娘……”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宜妃虽说见惯了这些事，到底还要心疼唐婉的模样，搂过她道：“好孩子，定是今天她们说的拿起事让你上心了。”唐婉低声道：“总归是八阿哥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宜妃道：“你这孩子，跟我面前说这些话做什么。论理女儿家说说私房话也无妨，偏是那汉人先生编出一堆的规矩来。”唐婉知道她嘴里说的是程朱理学。
　　清朝未入关时，世风开化，入关之后如宜妃娘家之流的满蒙世家仍有不少遵的是旧例。比如宜妃就是极擅骑射的。如今法制逐步健全起来，对女子的束缚也自然多起来。比如太子妃瓜尔佳氏乃是汉军正白旗都统的女儿，虽然骄纵了些，但是礼法上是不肯错一步的。只是宜妃乃是满洲镶黄旗的满人，自幼在盛京长大不比在北京世家规矩繁多，因此倒是保留着直爽的性子。她幼时深的父母宠爱，养成了极骄纵坦率的性子，后来经过诸事才略有收敛。但是骨子里还是个爽利的女子，因此和唐婉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心底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三纲五常的俗礼。
　　唐婉窝在她怀里道：“道理我都知晓，只是心里不免有些闷闷的。”宜妃叹道：“是女子总要经过这些的，不要放在心里才是。”唐婉乖巧的点了点头，宜妃取过一把团扇，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自哼了一曲满语小调，那是在盛京时候，她额娘常唱给她听的。
　　未出嫁的女儿，心里总是有着绮丽的梦想和百转千回的柔肠。总是规矩再严的大小姐们，心里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何人。不论魁梧挺拔的男子还是面如冠玉的男子，最重要的是要那一心一意的人儿。但凡出身高贵的女子，莫不认为自己以后会被聘为正室嫡妻，虽早已知道要为了那贤良的名声，为丈夫纳妾，心里却都有这样堵闷的时候。
　　宜妃何尝不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唐婉此刻心中所想。只是大凡是女子，又有谁能逃过这一劫？总是要自己回转过来才好。

　　这样过了两三日，唐婉总是闷闷的，宜妃也不去劝解她，只说是夏日中了些暑气。唐婉乐得寻个好借口，只一味腻在宜妃身边，也不大出门。
　　谁知这天用了晚膳，两人正看着眉儿夏实打络子。又有赵嬷嬷和秀儿冬雪在旁伺候着用些井水里拔了半日的新鲜水果，一群人说笑取乐消暑。就听有宫人回报说是八阿哥九阿哥来给娘娘请安了。
　　唐婉闻言便起身要退下，宜妃拉住她道：“不过是来给我请安，不必避讳。”唐婉听她这样说，只得留下。宫女打了水晶帘子，胤禩和胤禟便进来给宜妃行礼请安，唐婉也上前和两人见了礼。胤禟见这水晶帘晶莹剔透，说不出的好看，又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不住口的赞好。宜妃笑道：“这是瑶儿的主意，她也算是个会玩的。如今你既看着这个好，不如让她带你去后院看看，那才是个清凉的去处。”胤禟最不耐暑热，登时应了下来，唐婉只得起身带着两人与一众宫人往后院去。
　　后院原本是有个精致的小花园，初夏时候唐婉命人在此搭了个凉棚。虽叫凉棚，但是翊坤宫的凉棚又岂是外间可比的？因此是镶珠嵌宝，极尽奢华之能事。唐婉想着夏日苦热，一律只选用诸如宝蓝、湖绿、青碧之色的珠宝绸缎，此时一看果然清爽异常。只是凉棚尚小，平日唐婉和宜妃带着贴身嬷嬷侍女还不显，如今要盛下三人加上一堆宫人就显得不够了。
　　胤禟最烦动辄一堆人跟着，不像是来伺候他，反而处处限制他一样，因此挥手道：“都下去吧，只留几个素日贴身的。”众人想着这是他亲额娘的宫里，也不会有闪失，此时此地自然不会违拗他的意思，凭白得罪了他，因此都是告罪退下。
　　唐婉只留了夏实冬雪二人，因是在凉棚乘凉，便侧头对夏实道：“你去小厨房拿几样糕点来，顺便把薄荷凉茶拿一壶来。”胤禟知道宜妃小厨房多美食，起身道：“她一人如何拿的了，不如我走一趟。”夏实和他也算相熟，忙道：“可不敢劳动九阿哥，奴婢拎个食盒子来就是了。”胤禟心里想着亲自去看看，哪里肯听她的话。到底是唐婉最知道他心意，忍笑道：“快回来坐着，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若想吃什么，让她给你端来就是了。”胤禟咧嘴一笑，道：“我是皇子又不是君子，不拘这个的。”说完也不等别人再开口，带着夏实和两个宫人风风火火的去了。
　　唐婉暗自好笑，扭过头正看见胤禩的目光炙炙的盯着自己。一下子没了笑意，垂首不语。
　　胤禩此刻心里也没有底，前几日惠妃和良贵人突然送了两个美貌丫鬟来，说是服侍自己。没头没脑的倒是把他唬了一跳，次日想到万一唐婉知道当真不得了。这几日好容易才寻了空，和胤禟一同来请安，顺便看看唐婉。此时见她只一味低着头，也不说话，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因此对自己贴身的宫人挥挥手，那些人都是他惯用的，自然极听话的退后两步。冬雪见状只看向唐婉，唐婉微微点头，冬雪也跟着退后两步。
　　胤禩道：“前几日的事你也听说了。”唐婉点点头，依旧垂着首，也不看他。半响，传来胤禩的一声幽叹，只听他低声道：“我的心意，你自然是明白的。你的心意，只怕连你自己都不明白。我不愿逼迫于你，你也要自己想清楚了。”唐婉本以为他来寻自己是有一番解释，谁知说了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话，只作不解状看着他。胤禩看着她很是迷茫的样子，心下微叹，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会应允我，但是瑶儿，那当真是你的心里话么？”唐婉从来以为自己是理所应当的八福晋，从未想过他人，也从未想过自己，谁知这番心思却没逃过胤禩的一双寒星眸。原来他早已经把自己看了个透彻。
　　想到这里，唐婉轻咬下唇，道：“我的确没想过。”胤禩听了，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一阵失意，好在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面色如常道：“既是如此，你也要好好考虑清楚才是。”话语间的温柔，放佛如亲人一般站在唐婉角度考虑。唐婉怔怔的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道：“我并非玩弄你的意思，只是我如今当真是不明白……”胤禩摆摆手，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我岂有不知？你若是那等人，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你别着急，我……我总是等你的。”唐婉闻言不由得脸上微红，胤禩强忍心中酸涩。
　　正在这十分尴尬之时，胤禟仿佛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蹦出来道：“八哥你看，瑶姐姐藏了这么多好吃的！”唐婉和胤禩闻言均望向他，只见他身后跟着三五个宫人，人人手里捧着一个食盒。唐婉扶额道：“这是宫里后几日的点心，你倒好，都搬过来了。”胤禟道：“我不过半月没来给额娘请安，你就不差人给我送吃食了！”唐婉道：“你若想吃自己来给娘娘请安，大夏天的，送过去也要晒坏了。”这样强词夺理的话，唐婉说的理直气壮，胤禟一时无语，站在那里。胤禩拉他坐下道：“你也给娘娘和瑶妹妹留些罢，何况我们三个如何吃得下这么多。”胤禟犹自不服气道：“吃不了我还可以带回阿哥所。”说完生怕胤禩又向着唐婉，补充道，“拿回阿哥所和八哥一起吃，偏不给十弟！”
　　饶是之前气氛再沉重，被胤禟这一搅和，众人撑不住大笑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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