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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下)
CHAPTER 33.云州(下)
一滴墨颤了颤,终于从笔端跌落,在“雍”字上氤开一片黑色的痕迹。
胤禛看着眼前的人,面色发白,半响慢慢笑道,“……廉王好缜密的心思。”
白嘉的视线落在胤禛的手上,看他慢慢将那被墨污了的字攥在手中,手背青白惨淡,仿佛攥着的不是柔软的宣纸,而是锋利的刀刃。
他微垂双目,浅浅地笑道,“不,还不够。如果我再忍一忍,说不定白肇也不敢刚刚掌权便要解决我这后患。”
胤禛面色越发的冷,衬着烛光,更是显得面白如纸。“以你的手段,以你上一世的教训,又怎会不知道韬光养晦?……白肇刚刚登极便要解决你,不是你不能忍,而是你故意表露了反心,让白肇不得不动手罢了。”
白嘉脸上浮现笑意,眉目温柔,眼底一丝怀念和赞赏。
“……你没有见过白肇,并不知道,其实跟你长得真的很像。我一直以来想的最多的便是,如果那真是你,那该有多好。”他轻轻一叹,笑道,“可惜自欺欺人,那人空有你的外表,却远不及你的敏锐,更没有你狠心。”
羽氏皇族,天生的双瞳如雪,银色的长发宛若锦缎。胤禩本就是一副好相貌,如今更显得君子如玉;只是在胤禛看来,眼前的笑容刺目至极,倒像是血色铺陈一般。
白嘉轻笑道,“所谓的反心,无非就是对帝位的渴望。白肇想当皇帝,又不得不借助我的手才能走到那一步,所以他一直不动声色,等到自己得到实权才敢下手,其实已经犯了大错。”
胤禛冷哼一声,“既然看出了你有反心,放纵你在老皇帝白昱面前尽情表现去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白嘉叹道,“所以说,对手不是你,我也寂寞的很。”他看着胤禛,笑道,“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猖狂。你上一世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胤禛仍是冷笑,眼中寒刃锐意渐起。
白嘉于是也笑,笑的更加温柔,满怀眷恋。“白肇想要皇位而利用我,看到我的威胁,想要杀我却又担心天下人口诛笔伐,折中选了圈禁这种法子,实在是无趣又好笑的很。我刚接到圣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种可笑的手腕,若是能将这天下握在手中超过三年,我这名字便倒过来写好了。”
他看着胤禛,缓缓道,“夺嫡,还有什么能比我们之间的纷争更残酷?白肇的那些手段,即使在当时的我看来,也不过是雕虫之技罢了。”
“他担心天下人责怪自己太无情无义,只是圈禁我,没有杀我。这是他第一个错误。”
“他唯恐养虎成患,刚刚登基,没有安抚功臣,反而将自己一直以来没有犯错,甚至是一直名声不错的兄弟以不能服众的理由圈禁起来,不免让朝中人心惶惶。得到皇位却不懂得巩固皇位,这是他第二个错误。”
“他以为自己掌握帝位便拥有人心,却忽视了我在朝中的努力。我上一世便是败在这里,而这一次,真正掌握实权的人都站在我身后,白肇虽然身在朝堂,但他身边早已空无一人。这是他第三个错误。”
“他以为处理了我便足够,却没能狠下心斩草除根。不仅我没有死,我身后的整个党派也依然存活并运转着。他以为树倒猢狲散,却忘了还有一句话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真大意,这是他第四个错误。”
“他将我当做是心头大患,以为解决了我就能安枕无忧,却对外部威胁考虑不足。白鸿的兵权,何尝不是一把无时不刻威胁在皇位之上的一把剑。目光短浅尚且是小事,妄自菲薄却是大患。这是他第五个错误。”
胤禛看着白嘉,眼中寒意如刀,冷笑道,“白鸿的起兵,以及白嘉平复叛军,这两件事只怕都有你在推波助澜。”
白嘉叹道,“至少我身上的伤是真的。虽然是自己人动手,行刺也像模像样,但毕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胤禛冷笑道,“苦肉计演得不错。”
白嘉笑道,“承让了。你的夸奖,我一向甘之如饴。”
他注视胤禛,轻声道,“四哥,这一世,我们不是兄弟,我们不用争夺帝位,这兴许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你若是肯来我这儿,我得到了这天下,这天下也会印记上你的名字。”
胤禛微微垂下眼,半响笑道,“……你的理由,总是很充分,也很诱人。”
白嘉心中一喜,便往前要走到胤禛身边。“四哥,你终于……”
下一瞬,那柄匕首便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胤禛早已将那削金断玉的短兵紧紧握在手里隐藏在袖中,趁着白嘉松懈下来的一瞬间向前,托肘擒住肩膀的动作几乎在刹那间完成,待到白嘉反应过来,那匕首上的血已经顺着锋刃缓缓流下,只剩一道红色的痕迹。
“——四哥这两个字,并不是你能叫的。”
白嘉怔了怔,微微闭上眼睛。
“没错。”他轻轻勾起唇角,“可是能叫这名字的人,你的十三,他可还好?——”
那匕首一颤。白嘉猛地睁开眼,眼中寒意陡升,抬起手臂,掌中似乎有寒风聚敛,灵力生成的霜意在指尖凝聚,整个手凝聚出一层冰,竟是将那匕首硬生生握在掌心里,一寸寸挪开。
“你瞧,”他看着胤禛,将对方眼中的惊愕与愤怒尽数收在眼底,轻笑道,“你每次伤我,其实自己也很痛。”
他手腕偏转,灵力凝聚而成寒霜将那匕首一寸寸又转回到胤禛身前,将他逼的退后两步,直到背后顶在桌子边缘,整个上半身向后倒去。
白嘉眼中又是一寒,那匕首颤了颤,竟是从掌中的寒冰中脱离出来,挣脱胤禛的手指,在半空中掉转方向。
胤禛一声闷哼,匕首柄上的坚冰在掌心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仍是深深没入了肩膀。
白嘉脸上溅到了几滴血,更衬得他面色如雪。
“……其实我每次伤你,我心里也很痛。”
胤禛的右手已经冻伤,徒劳地抓着匕首的柄,却依然抵不住那股力量,眼睁睁卡着插在肩上的匕首一寸寸扎进去,直到滚烫的血将匕首表面一层冰全都融成了水,终于才没有动静。
胤禛眼前似乎有黑色的影子笼罩下来。他下唇上咬出了血,此刻连声音都喑哑起来。
“……滚开。……”
白嘉伸手握住胤禛冻伤了的右手,叹道,“我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又怎么会把你再还给太子。”
胤禛猛然睁大眼睛。
白嘉眼中一丝玩味的神色,手握的更紧。“……有趣。你不是一直跟随那人么,怎么了,如今在锡安手下做事,却不认得了?我以为你这一次还是太子的人,如今看来,倒好像倒是我得了先机?……”
……锡安。
胤禛咬紧牙,记忆中纷至沓来的记忆片段几乎将整个人拉向深渊。那天晚上的黑发人,锡安突然变化的态度,两人的相貌,三月齐辉前最后的黑夜,灵力减退……
……二哥……
……二哥,你……
白嘉握着他的手,看着身下人肩膀上那只匕首和不断血色渐染的衣服,俯身低声道,“太子上一世的失败,你亲眼见过,比我更懂。……留下来。”
胤禛惨然一笑道,“……绝不。”
他左手猛然抓住插在肩膀上的那柄匕首,狠力拔出,朝着白嘉握着自己的手削去。白嘉愕然,那匕首去势狠戾决绝,不是朝自己刺来,而是对准了自己握着的右手手腕。
白嘉手背上一痛,立刻松手,仍是去势太迟,眼前如同火刀融雪,一道锋锐异常的刀光在眼前闪过。他后退一步,总算保全了自己右手,但仍是感觉那道刀痕鲜血淋漓而下,心底阵阵发凉。
他再次抬头看去,只看到眼前空无一人,风从打开的窗户处吹进来,桌上的烛光影影绰绰,一地破碎的光影。
血从桌上流淌,慢慢汇聚在地上。那血泊中一根断指,在晃动的烛光下越来越白,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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