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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通钱庄
三月二十六这日清晨,玲珑推开窗时嗅到了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老槐树的叶子被昨夜的雨洗得油亮,叶尖挂着水珠,在晨光中晶莹剔透。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桌上那些散落的线索重新整理——冯保的账册、那片焦黑绸缎、铜钥匙、孙账房的小本子,还有萧琰母亲留下的木珠。
“姑娘起得真早。”青黛端着热水进来,见她在整理东西,轻声道,“萧公子昨儿夜里咳得厉害,后半夜才睡着。墨竹守了一夜,方才去歇着了。”
玲珑心中一紧:“可请大夫看了?”
“请了,说是劳神太过,得静养。”青黛将帕子递给她,“姑娘也别太忧心,萧公子底子虽弱,可这些年调理着,总会好的。”她顿了顿,“倒是姑娘自己,这几日也瘦了不少。”
玲珑净了面,对镜梳妆时发现自己眼下确实有了淡淡青黑。她轻轻按了按,打起精神:“不打紧。等这些事了了,再好好歇息。”她选了身藕荷色绣竹叶纹的衣裙,发间簪了支白玉簪,打扮得清雅得体——今日要去汇通钱庄,不能太招摇,也不能太寒酸。
早膳时明轩格外安静,只埋头喝粥,不时偷偷看姐姐一眼。玲珑察觉了,夹了块酱瓜给他:“怎么了?可是功课上有什么难处?”
“不是功课。”明轩放下碗,小声道,“阿姐,你是不是……又要去查那些危险的事?”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萧大哥都病倒了,我怕你也……”
玲珑心中一暖,揉揉弟弟的发顶:“放心,阿姐心里有数。”她看了眼东厢房的方向,“况且表兄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不会有事的。”她顿了顿,“你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给阿姐撑腰,好不好?”
“好!”明轩重重点头,眼中闪着光,“我一定用功!”
柳氏在一旁默默听着,眼中含着泪光,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给女儿盛了碗热粥,又夹了些小菜。玲珑接过碗,心中涌起愧疚——让母亲这般担心,实在不孝。可这条路既然选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用过早膳,玲珑去了隔壁铺子。静婉正在擦拭柜台,见她来,忙迎上来:“表妹今日要出门?”
“嗯,去办点事。”玲珑将准备好的说辞交代了一遍,“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长公主府送绣样了。”她看了眼门外,“周文博若来,你便说我身子不适,不见客。”
静婉会意,重重点头。玲珑又检查了铺子里的账目,确认一切妥当,这才出了门。她没有立刻去汇通钱庄,而是先绕道去了宋先生家。老先生正在院里浇花,见她来,放下水壶:“姑娘今日气色好些了。”
“托先生的福。”玲珑福身行礼,“晚辈今日要去汇通钱庄,特来向先生请教。”
宋先生引她进屋,煮了壶新茶。两人在堂屋坐下,他才缓缓道:“汇通钱庄在城西最热闹的街市,门脸气派,掌柜姓吴,是个笑面虎。”他顿了顿,“姑娘若想打听什么,得有个由头。”
“晚辈想好了。”玲珑道,“就说家中有些积蓄,想存个稳妥处。顺便……打听打听钱庄的规矩。”
“这由头好。”宋先生点头,“不过那吴掌柜精明得很,姑娘要小心应对。”他想了想,“若是他问起姑娘家世,就说……说是南边来的商户,刚在京中落脚。”
玲珑一一记下。宋先生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册子:“这个给姑娘。是老夫当年整理的《商律疏议》,里头有些关于钱庄借贷、存储的条文。姑娘看看,或许用得上。”
玲珑接过册子,心中感激不尽:“先生大恩,玲珑不知如何报答。”
“说这些做什么。”宋先生摆摆手,“老夫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看向玲珑,眼中带着长辈的慈爱,“姑娘,前路艰险,万事小心。”
从宋先生家出来,玲珑径直往城西去。汇通钱庄果然如宋先生所说,门脸气派,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口站着两个伙计,衣着整洁,笑容可掬。见玲珑进来,其中一个迎上来:“姑娘是存钱还是取钱?”
“想存些银子,顺便打听打听贵钱庄的规矩。”玲珑温声道,目光在厅内扫过——钱庄内里比外头更气派,红木柜台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着都价值不菲。柜台后坐着个五十来岁的胖掌柜,正低头拨弄算盘,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这位是吴掌柜。”伙计介绍道,“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掌柜的。”
吴掌柜站起身,笑眯眯地拱手:“姑娘请坐。”他打量了玲珑几眼,“看姑娘面生,是头一回来?”
“是。”玲珑在客椅上坐下,“家中有些积蓄,想寻个稳妥的钱庄存放。听人说汇通钱庄信誉好,特来问问。”
“姑娘放心,咱们汇通钱庄开了三十年了,从没出过岔子。”吴掌柜示意伙计上茶,“不知姑娘要存多少?若是大额,利息可以商量。”
玲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多,两千两。”她抬眼看向吴掌柜,“只是我有个疑问——钱庄的账目,可能给客人看?”
吴掌柜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姑娘说笑了。钱庄的账目涉及客人隐私,哪能随便给人看?”他顿了顿,“不过姑娘若是担心,可以看看咱们钱庄这些年的存单样本,都是规规矩矩的。”
“那倒不必。”玲珑放下茶盏,“只是我听说,有些钱庄会做阴阳账,明账一套,暗账一套……”她盯着吴掌柜,“不知贵钱庄可有这等事?”
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两个伙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吴掌柜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他缓缓道:“姑娘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坊间传闻罢了。”玲珑笑了笑,“掌柜的别介意。我不过是谨慎些,毕竟这些银子……是家父留下的血汗钱。”
吴掌柜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又笑起来:“姑娘谨慎是应该的。”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本册子,“这是咱们钱庄在官府备案的文书,姑娘可以看看。”他将册子推过来,“至于那些传闻……都是些眼红咱们生意的人编造的,姑娘不必当真。”
玲珑接过册子翻看,里头确实是官府的备案文书,盖着大红官印。可她心里清楚,这只是明面上的东西。她合上册子,故作轻松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她从袖中取出张银票,“那就先存五百两吧。若果真稳妥,剩下的再存进来。”
吴掌柜接过银票,仔细验看后开了存单。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无可挑剔。玲珑收起存单,状似随意地问:“对了,掌柜的可知道,钱庄里有没有个叫‘老何’的伙计?”
吴掌柜手指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老何?咱们钱庄伙计多,姓何的也有几个。不知姑娘找的是哪个?”
“我也不清楚。”玲珑笑了笑,“是位旧识托我打听的,说是有桩生意想找他。”她起身福身,“今日叨扰掌柜的了。改日再来存剩下的银子。”
“姑娘慢走。”吴掌柜亲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走远,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他转身对伙计低声道:“去查查,这姑娘什么来头。”
玲珑走出汇通钱庄,拐进旁边的小巷才松了口气。方才吴掌柜那瞬间的警惕,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老何”,果然不简单。她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巷口忽然闪出个人影,把她吓了一跳。
“姑娘莫怕。”那人低声道,“是孙账房让我来的。”他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穿着钱庄伙计的衣裳,神色紧张,“我就是老何。”
玲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孙先生让你来……”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老何看了眼四周,“姑娘若信得过我,申时三刻,城隍庙后头的茶摊见。”他说完匆匆走了,像是怕被人看见。
玲珑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走出巷子。她没有立刻回槐花巷,而是在街市上逛了逛,买了些丝线和布料,又去糕点铺子买了母亲爱吃的桂花糕。回到槐花巷时,已近午时。
萧琰正在院里晒太阳,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些。见玲珑回来,他抬眼看来:“姑娘回来了?可还顺利?”
“见了吴掌柜,试探了几句。”玲珑在他对面坐下,将经过说了,“他果然警惕得很。不过……”她压低声音,“我见到老何了。”
萧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么快?”
“是孙账房安排的。”玲珑道,“约了申时三刻在城隍庙见面。”她顿了顿,“表兄觉得……可信么?”
萧琰沉吟片刻:“孙账房既肯帮忙,应当可靠。不过……”他看向玲珑,“姑娘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墨竹暗中跟着便是。”玲珑道,“若是人多,反而惹人注意。”
萧琰点点头,又咳嗽了几声。玲珑忙倒了热茶递过去:“表兄今日可按时服药了?”
“服了。”萧琰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玲珑的手,微微一怔。他抬眼看向她,见她眼中满是关切,心中涌起暖意,“多谢姑娘挂心。”
午后,玲珑小憩了片刻。申时初刻,她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蓝色衣裙,独自出了门。城隍庙在城西,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她按照老何说的,找到后头的茶摊,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
不多时,老何来了。他换了身半旧布衣,戴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在玲珑对面坐下后,他压低声音:“姑娘,长话短说。钱庄里确实有阴阳账,暗账由吴掌柜亲自保管,锁在密室柜子里。”他顿了顿,“而密室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吴掌柜手里,一把……”
“在周显手里?”玲珑轻声问。
老何摇头:“周大人那把,只是备用。真正常用的那把,在钱庄一个特殊账户的主人手里。”他看了眼四周,“那个账户的代号是‘玄字三号’。”
玲珑心头一震。玄字三号——李淑妃的账户!她稳住心神:“你可知道,密室在哪儿?”
“知道,但我进不去。”老何苦笑,“那密室有三道锁,需要三把钥匙同时转动才能打开。除了吴掌柜和周大人,还有一把钥匙在……在宫里某位公公手里。”他顿了顿,“冯公公生前,也有一把备用钥匙。可他死后,钥匙就不见了。”
玲珑想起冯保留下的那把铜钥匙。难道……那就是密室的钥匙之一?她不动声色:“你可知道,密室里都藏着什么?”
“暗账,还有……一些往来书信。”老何声音压得更低,“我听吴掌柜醉酒时说过,那些书信若是流出去,半个朝廷都要地震。”他看了眼天色,“姑娘,我得走了。若是被人看见,我就没命了。”
玲珑从袖中取出个小布袋递过去:“一点心意,多谢何大哥。”
老何推辞不过,收了银子匆匆走了。玲珑在茶摊又坐了会儿,才起身离开。她没有直接回槐花巷,而是绕到长公主府,递了帖子求见徐姑姑。这是萧琰交代的——若是查到要紧线索,可以通过徐姑姑递消息进宫。
徐姑姑很快出来见她,听她说完,神色凝重:“这事……我得禀报公主。”她顿了顿,“姑娘先回去,千万小心。周家耳目众多,怕是已经盯上姑娘了。”
回到槐花巷时,天色已近黄昏。玲珑刚进院门,就看见石桌上放着张烫金帖子——是周文博送来的赏花宴请柬,时间定在三月二十八,也就是后天。帖子写得客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姑娘回来了。”萧琰从东厢房出来,手里也拿着张同样的帖子,“周家动作真快。”
“表兄也收到了?”
“嗯。”萧琰将帖子放在石桌上,“说是赏花宴,实为鸿门宴。”他看向玲珑,“姑娘打算去么?”
“不去不行。”玲珑苦笑,“他既送了帖子,就是打定主意要见我。”她顿了顿,“不过表兄身子未愈,不必去。”
“我陪你去。”萧琰说得平静,“周显既然要敲打,那就让他敲打。正好……我也想会会他。”
玲珑还想劝,萧琰摆摆手:“姑娘不必担心。我这身子虽然不济,可到底顶着皇子的名头,周显不敢明着动我。”他顿了顿,“况且,有些事……也该摆到明面上了。”
暮色渐浓,小院里点起了灯。柳氏做好了晚饭,一家三口围坐吃饭。明轩今日格外乖巧,不停给姐姐夹菜。玲珑看着弟弟懂事的模样,心中涌起无限柔情——为了这个家,为了爹爹,她一定要走下去。
夜里,玲珑在灯下研究那把铜钥匙。钥匙很小,却沉甸甸的,上头“汇通”二字在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她想起老何说的三道锁,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玲珑吹熄了灯,却毫无睡意。她想起后日的赏花宴,想起周显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想起萧琰苍白却坚定的脸。
这条路,越走越险,可她也越来越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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