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光漫过少年时

　　林予安很少这么趴在课桌上，手臂和埋首的姿势叫程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无端有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人对氛围的嗅觉是很微妙的，就像现在，程野直觉地感受到林予安心情不大好，很低落。

　　就像老妈离婚后，没有遇到辛叔叔的那段时间一样，整个人如同慢慢败萎的花朵，被汲取生命力，活在空虚的生活中行尸走肉。

　　看到这样的林予安，程野的心脏没由来地跳了跳。

　　他几次三番地转头，唇齿纠结，不知何从开启与林予安的话题，又不牵扯到他可能存在的伤疤。

　　而终于，上课铃在程野的纠结犹豫中叮叮打响，程野纵使不甘，也只能慢吞吞转回身体。
　　好烦躁，好奇怪。

　　课本上的文字开始抽象，程野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理解那些文字，什么也读不下去，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一圈圈焦躁转着笔。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如此在意起了这个后桌。

　　.......

　　“欸，程野，去小卖部吧？”一下课，还想去问问林予安情况的程野，两边手臂早就被有预谋的同伴架起，半拉半扯到门口。

　　热闹的笑语，打打闹闹的日常，从前是程野最喜欢的。

　　但被身不由己地架出去之后，程野还是艰难地回头看了看。

　　林予安还是那副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的平淡神情。

　　心情不好吗？身体不舒服吗？家里有事吗？

　　一连串的问题，挤占了大脑的所有线程，以至于程野迷迷糊糊到了小卖部，随手拿了点东西，想的愣神差点忘了结账。

　　还是同伴看出他魂不守舍，一面嚼着糖棍，一边把发呆的程野揽过肩来：“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林予安.....”下意识的，他向自己的好友分享内心的郁闷心事，程野的眉头动了动：“我看他不舒服的模样。”

　　“不舒服，不舒服就去校医室呗——”好友撇了撇嘴，他是看不惯林予安的人之一，觉得这个人，装，嘴又淬毒一样，冷的像块石头，还没礼貌。

　　“可能他没力气去医务室了？”程野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知怎的，好友听了这话以后，看向程野的目光多了些怪。

　　怎么感觉他的好朋友程野，就像某个动画片里，被狐狸精魅惑的纣王呢......

　　“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好友反正是看不惯林予安，小孩子的好恶都分明，不乐意去交往的对象，定然也会拦着别人不去交好，否则就不是朋友了。

　　程野还想说些什么，好友已经扯住了他的胳膊：“走，去玩球。”

　　.......

　　课间过的非常快，几个男孩子汗津津踩着上课铃跑进课堂，程野落在了最后一个，进门时第一眼看得就是林予安。

　　男孩已经正坐起来，低敛着眉眼，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简直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程野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程野。”已经在讲台上的老师奇怪地觑了一眼他：“快回座位去，要上课了。”

　　这一声儿总算把程野从走神中拽出来，他有些钝地回到座位，机械性的坐下。

　　眼神脑海中，还残留林予安薄而透着青的唇瓣，脆弱又无血色。

　　怎么说呢。程野低着头，把注意力埋到课本里，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拂把笔给扫落了，他赶忙去捡起，直挺起身子时，鬼使神差地往后又看了一眼。

　　林予安半点眼神没赏他，还是那副全世界都得罪我的冷淡模样。

　　但......程野抿了抿唇。

　　就是怪心疼的。

　　——

　　又一节混混沌沌的课过去，程野纠结了半节课，最终决定还是问一下林予安的情况，他真的觉得对方的脸色好差咧。

　　结果，还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好友把他钳走，不由分说：“愣那干嘛，开饭了啊。”

　　“我们今天要第一个到食堂！”程野有点挣脱不开好友，又怕他用力把人摔了，只能无奈又绝望地被好友牵走，飞奔在楼道，像两只出笼的白鸽飞去。

　　林予安......

　　他总归也要吃午饭的吧？

　　到时候食堂里，凑过去问问好了。

　　程野在奔跑中，气喘吁吁地这么想。

　　——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林予安费了很大劲才从臂弯中昏昏沉沉的抬起头来，侧脸因过久的枕靠，印了几条衣褶的红印，配上他有些发蒙的神情，一副睡懵的模样，叫林予安终于显露出这年纪该有的懵懂气质。

　　但很快，那种一团浆糊的感觉被他慢慢甩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泥浆满上来的疲惫、虚弱，攀扯着林予安的双腿，好似灌铅般沉重，让他失却了力气，连站起来都犯难。

　　好累，好冷。林予安皱着眉，吸了吸红润颜色的鼻头，又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流感中招了。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家里的保姆其实有注意到小少爷的异样，但这段时间的林家，实在太乱了。

　　祖母去世了。

　　这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去世了。

　　林予安已经有些忘记家里人来通知这个消息的场景了，只记得自己那位更少见到的父亲也皱着眉头出现在办公室中，看着推门进来的林予安，上下打量之后又转开了目光。

　　林予安的亲生父亲坐在学校办公室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反而是林家老宅的老管家，在和林予安的老师进行着什么交谈，老者眉头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和老师交谈完细节的管家凑上前来，这个一向和蔼的老者用一种林予安看不懂的，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林予安早慧，目光从那个父亲身上转回来时，心里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那辆加长黑色林肯一路沉默无言地驶回到林宅时，早已等候在客厅的母亲看到他，微不可见地蹙眉，告知了林予安祖母病危的消息。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脱离了锚点，开始在林予安的视界里天旋地转起来。

　　母亲涂抹淡色口脂的嘴唇开合，但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林予安都很难理解，仿佛这些日常用语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难懂一般。

　　他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那对亲生父母说完这惊天噩耗后，也没怎么理会他，反而是坐在沙发上，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谈论起公司事务，祖母的身体状况，还有祖母名下的财产问题.....

　　太吵了。

　　林予安抬腿欲走，混混沌沌，本能地想去林宅二楼的半圆形露天阳台——祖母总是会在那，坐在藤编质地的摇椅上，安然地望着远处的景色，水晶质地的茶桌旁，总会为他泡好一壶花茶。

　　双腿自那时便如灌铅般沉重难挪。

　　而当踏上螺旋式台阶的第一步时，没由来的惶恐吞没了小林予安。

　　祖母.....祖母一定没事的吧？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愈来愈快的脚步发出踏踏声响，后半段路程，林予安几乎是狼狈地用跑的朝着露天阳台而去。

　　因为跑得太慌不择路，林予安还撞到了打扫保姆的小腿。

　　“哎哟，啊，少爷......”穿着保姆服的妇人，看他走去的方向，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林予安没管她，径自绕开遮挡阳台的屏风，然后看见——

　　那里空无一人。

　　林予安却在那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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