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不渡

作者:川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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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庙残灯照血痕



      清河镇外,破庙。

      风从半塌的墙洞里钻进来,带着一点潮湿的泥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宋湘潭站在破庙门口,指尖微微用力,握住了剑柄。

      “怕了?”宋红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宋湘潭说。

      “那就进去。”宋红棠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娘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宋湘潭没有接话,只是抬步,踏入了破庙。

      庙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破庙不大,却异常空旷。

      正前方,是一尊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泥塑神像,半边脸已经塌了,露出里面粗糙的泥胚。神像前的香炉倒在一旁,香灰洒了一地,被人踩得乱七八糟。

      地面上,有拖拽过的痕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庙的深处,颜色已经发黑,却仍能看出那是干涸的血迹。

      宋湘潭的目光,顺着那道血迹,慢慢移向庙的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东西”。

      他蜷缩在墙角,背对着门口,身形佝偻,身上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裳,衣裳上沾满了血和泥。他的肩膀时不时抽搐一下,发出极轻的低吟,像是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

      “那就是……”宋湘潭压低声音。

      “被魔气侵蚀的人。”宋红棠说,“你自己看。”

      宋湘潭缓步走近。

      那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皮肤呈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血管在皮下凸起,像一条条黑色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他的眼睛很大,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缩成了极小的一点,死死盯着宋湘潭,像是在看什么猎物。

      “别靠太近。”宋红棠在她身后提醒。

      宋湘潭停住脚步,与那人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

      “水……”那人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颤音。

      “水……”他又重复了一遍,伸出手,朝宋湘潭的方向抓去。

      他的手很瘦,骨节突出,指甲黑而长,指尖沾着已经干涸的血。

      宋湘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水……给我水……”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朝宋湘潭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怪,不像正常人,更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野兽。四肢着地,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身体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退。”宋红棠一声低喝。

      宋湘潭脚下一错,身形如游鱼般滑向一旁。

      那人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挣扎着想要再爬起来,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发出极不自然的骨骼断裂声。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这就是被魔气侵蚀到后期的样子。”宋红棠淡淡道,“你娘当年,面对的就是这种东西。”

      “他……”宋湘潭咬紧牙关,“他还能救吗?”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宋湘潭没有说话。

      那人又一次从地上爬起,这一次,他的动作比刚才更快了。他四肢着地,像一只野兽般在地上爬行,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没有再朝宋湘潭扑来,而是忽然转身,扑向庙的另一侧。

      那里,靠着墙,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

      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和那人同样的粗布衣裳,只是衣裳上的血少一些,更多的是泥和灰尘。他的脸埋在手臂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不要——”宋湘潭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她脚下一点,身形如箭般冲出,手中长剑出鞘,剑光一闪,挡在那人与孩子之间。

      “滚开。”宋红棠在她身后冷声道,“别管他。”

      宋湘潭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身后宋红棠的气息变得冷厉起来,却没有再开口阻止。

      那人停下了动作,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打量宋湘潭。

      他的眼睛里,除了疯狂,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清明。

      “水……”他又一次吐出这个字。

      宋湘潭握剑的手,微微收紧。

      “你想喝水?”她问。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咕噜声。

      宋湘潭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孩子。

      那孩子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还活着。

      “长老。”宋湘潭压低声音,“他还有救吗?”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宋湘潭咬了咬牙,“我觉得,有。”

      “那你就试试。”宋红棠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剑。

      她没有立刻出剑,而是将灵力缓缓注入剑身。

      火凤宗的剑,以刚猛著称,灵力运转之时,剑身会隐隐透出红光,仿佛有火焰在剑中跳跃。

      此刻,宋湘潭的剑身上,却只有极淡的光。

      她没有用全力。

      “你在干什么?”宋红棠皱眉,“你想被他撕碎吗?”

      “我只是想试试。”宋湘潭说,“如果……如果我能把魔气逼出他体内呢?”

      “你以为你是谁?”宋红棠冷笑,“你娘当年,也没能做到。”

      “那是她当年。”宋湘潭说,“现在是我。”

      宋红棠沉默了一瞬,没有再说话。

      那人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朝宋湘潭扑来。

      这一次,他的速度快得惊人。

      宋湘潭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一躲,同时手腕一抖,剑身上的红光猛然一亮。

      她没有刺向那人的要害,而是剑锋一转,削向他的手臂。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宋湘潭只觉得虎口一震,手臂发麻。

      她的剑,竟被那人的指甲生生挡了下来。

      “魔气已经侵蚀到骨骼了。”宋红棠冷冷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那人的手臂上,伤口处没有流出正常的血,而是涌出一股漆黑如墨的液体,液体落地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宋湘潭瞳孔微缩。

      “退。”宋红棠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焦急。

      宋湘潭却没有退。

      她突然向前一步,左手探出,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你疯了?!”宋红棠低喝。

      “我只是……”宋湘潭咬紧牙关,“想试试。”

      她的左手掌心,灵力涌动,火凤宗的灵力本属阳刚,此刻却被她压到了极致,变得极为温和,缓缓渗入那人的体内。

      那人体内的魔气,似乎被这股灵力刺激到了,猛然翻涌起来。

      “啊——!!!”

      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骨骼发出密集的咔咔声。他的皮肤下,那些黑色的血管疯狂游走,仿佛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住手!”宋红棠一步上前,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练,直刺那人的眉心。

      “长老!”宋湘潭猛地回头,“不要——”

      她的声音,没能阻止宋红棠的剑。

      剑光一闪,剑尖已经抵在那人的眉心前。

      只要再往前一寸,那人就会当场死去。

      宋红棠的手,却在那一寸处,停住了。

      破庙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宋湘潭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宋红棠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这样,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只是……”宋湘潭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救他。”

      “你娘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宋红棠说,“结果呢?”

      “结果她活下来了。”宋湘潭抬起头,“而那个孩子,死了。”

      宋红棠的手,微微一紧。

      “你以为,她活下来,是因为她比你强?”宋红棠问,“你以为,她活下来,就不痛苦?”

      “我不知道。”宋湘潭说,“我只知道,我不想像你说的那样,一出剑,就只能杀人。”

      “你以为,修士是什么?”宋红棠冷笑,“你以为,我们下山,是来救人的?”

      “难道不是吗?”宋湘潭反问。

      “我们下山,是来斩魔的。”宋红棠说,“人,只是顺带。”

      “那如果,被魔气侵蚀的,是你在乎的人呢?”宋湘潭问。

      宋红棠的手,猛地一紧。

      剑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以为,我没遇到过?”她低声道。

      破庙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宋湘潭能感觉到,宋红棠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长老。”宋湘潭试探着叫了一声。

      宋红棠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

      那张已经被魔气侵蚀得面目全非的脸,在她眼中,似乎和很多年前的某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让开。”她最终开口。

      “长老——”

      “我让你让开。”宋红棠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宋湘潭咬紧牙关,没有动。

      “你以为,你这样,是在救他?”宋红棠说,“你这是在折磨他。”

      “可他还活着。”宋湘潭说。

      “活着?”宋红棠冷笑,“你问问他,他愿不愿意这样活着。”

      那人似乎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宋湘潭的耳中。

      “杀……我……”

      宋湘潭怔住。

      “杀……我……”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睛里,那一丝清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我……不想……变成……那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宋湘潭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你听见了?”宋红棠说,“他自己,都不想活。”

      “可他……”宋湘潭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还有家人。”

      “那你可以去告诉他的家人。”宋红棠说,“说你为了救他,差点死在他手里。”

      “我……”

      “你娘当年,也听过这样的话。”宋红棠说,“你知道她最后怎么说吗?”

      宋湘潭抬起头。

      “她说——”宋红棠闭了闭眼,“‘我尽力了。’”

      破庙里,又安静了一瞬。

      宋湘潭的手,慢慢从那人的肩膀上收了回来。

      “你还可以救一个。”宋红棠说。

      “谁?”宋湘潭问。

      “那个孩子。”宋红棠说,“如果你现在不杀他,他很快就会扑上去,把那个孩子撕碎。”

      宋湘潭猛地回头。

      那人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眼睛里,清明正在迅速被疯狂取代。

      “杀……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宋湘潭伸出手。

      宋湘潭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向前一步,右手握剑,左手按住那人的肩膀。

      “长老。”她低声道。

      “你还想干什么?”宋红棠皱眉。

      “我想……”宋湘潭闭上眼睛,“送他一程。”

      她的灵力,缓缓涌入那人的体内。

      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压制魔气,而是顺着魔气的流动,找到了它的源头。

      那是一团盘踞在他心口的黑雾,像一只张开了无数触手的怪物,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宋湘潭的灵力,化作一道细细的红线,从那团黑雾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这是……”宋红棠瞳孔微缩。

      她能感觉到,宋湘潭的灵力,正在做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她在试图,用自己的灵力,把那团黑雾,从那人的体内,一点点剥离出来。

      “你疯了!”宋红棠一步上前,想要阻止她。

      “别碰她。”一个声音,忽然在破庙外响起。

      宋红棠一愣,转头看向门口。

      破庙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道白影站在门口,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沈砚辞?”宋红棠眯起眼,“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砚辞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宋湘潭身上。

      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整个人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你现在若打断她,她会被魔气反噬。”沈砚辞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宋红棠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慢慢收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多管闲事了?”她冷声问。

      “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沈砚辞说。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所有人?”宋红棠冷笑。

      “不能。”沈砚辞说,“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宋红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和你娘,真是越来越像了。”她说。

      沈砚辞的指尖,微微一紧。

      “你认识我娘?”他问。

      “认识。”宋红棠说,“当年,她也是这样,明知道会被反噬,也要伸手去救一个已经没救的人。”

      沈砚辞和宋湘潭的娘亲,曾经是好友

      “那她后悔吗?”沈砚辞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她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轻易伸手了。”

      破庙里,宋湘潭的身体忽然一颤。

      她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

      “湘潭!”宋红棠一步上前。

      “别碰她。”沈砚辞也同时开口。

      两人的声音,在破庙里撞在一起。

      宋红棠的脚步,停了一瞬。

      她看着宋湘潭,又看了看沈砚辞,最终还是没有再上前。

      宋湘潭缓缓站直身体。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嘴唇却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她的右手,仍握着剑,左手却微微颤抖。

      “你做了什么?”宋红棠问。

      “我……”宋湘潭喘了口气,“我把他体内的魔气,逼出来了一部分。”

      “一部分?”宋红棠皱眉。

      “剩下的,我做不到。”宋湘潭说,“我的灵力不够。”

      “你知道就好。”宋红棠说,“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就能和你娘比?”

      “我没想和她比。”宋湘潭说,“我只是想,至少,让他死得干净一点。”

      那人的身体,已经不再抽搐。

      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看着宋湘潭,嘴角微微动了动。

      “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宋湘潭没有说话。

      她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那人的眉心。

      “我会帮你。”她低声道,“帮你把剩下的,都结束。”

      那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解脱。

      “我……的孩子……”他看向不远处的孩子,“帮……帮我……照顾……”

      “你放心。”宋湘潭说,“他不会有事。”

      那人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谢……”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剑光已经落下。

      “噗——”

      鲜血喷溅在地上。

      那人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还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破庙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宋湘潭粗重的喘息声,和那孩子极轻的呼吸声。

      “你满意了?”宋红棠问。

      “我只是……”宋湘潭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做了我能做的。”

      “你能做的?”宋红棠冷笑,“你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可我活下来了。”宋湘潭说。

      “那是因为你命大。”宋红棠说,“下次,你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下次……”宋湘潭看向地上的尸体,“我会先出剑。”

      宋红棠愣了一下。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想一出剑就只能杀人吗?”她问。

      “我是不想。”宋湘潭说,“可我也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折磨成这样。”

      “你以为,你出剑快一点,就能改变什么?”宋红棠问。

      “至少,”宋湘潭说,“他们不用再痛苦。”

      宋红棠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真的,很像她。”她最终说。

      “我娘?”宋湘潭问。

      “嗯。”宋红棠点头,“一样的傻。”

      宋湘潭没有反驳。

      她走到那孩子身边,轻轻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孩子的身体很轻,轻得几乎不像一个活人。他的脸被手臂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他还有气。”宋红棠说,“只是被吓得不轻。”

      “我们带他回去?”宋湘潭问。

      “你觉得呢?”宋红棠反问。

      “他已经没有家人了。”宋湘潭说,“我们若不管他,他很快就会死。”

      “你想带他回火凤宗?”宋红棠挑眉。

      “不是火凤宗。”宋湘潭说,“是清河镇。”

      “清河镇?”宋红棠问。

      “清河镇里,应该有可以收留他的人。”宋湘潭说,“或者,我们可以把他交给镇长。”

      “你倒是好心。”宋红棠说,“你娘当年,也是这么好心。”

      “那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但我知道,她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随便把人往回带了。”

      “那你呢?”宋湘潭问,“你后悔吗?”

      “我?”宋红棠愣了一下。

      “你当年,救了我娘。”宋湘潭说,“你后悔吗?”

      宋红棠沉默了一瞬。

      “我救她,不是为了你。”她说。

      “我知道。”宋湘潭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

      “我后悔。”宋红棠说。

      宋湘潭怔住。

      “我后悔,她后来,还是死了。”宋红棠说,“我更后悔,她死之前,我没能在她身边。”

      破庙里,忽然安静下来。

      沈砚辞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宋湘潭身上。

      她抱着那个孩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能看出她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却抱得很稳。

      “你打算怎么办?”宋红棠问。

      “我想,先把他带回清河镇。”宋湘潭说,“找个地方,让他住下来。”

      “你以为,你能护他一辈子?”宋红棠问。

      “我不能。”宋湘潭说,“但我能护他一阵子。”

      “一阵子之后呢?”宋红棠问。

      “一阵子之后,他会自己学会怎么活。”宋湘潭说,“就像我一样。”

      宋红棠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她说,“在青云宗待了这么多年,也没把你磨圆滑。”

      “我也没想变。”宋湘潭说。

      “那就走吧。”宋红棠说,“这里的事,还没完。”

      “还有?”宋湘潭问。

      “你以为,一个被魔气侵蚀的人,会自己跑到这种破庙里来?”宋红棠说,“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你是说……”宋湘潭皱眉。

      “有人,在故意放魔。”宋红棠说,“或者说,有人在养魔。”

      破庙外,风忽然大了起来。

      风吹动残破的窗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沈砚辞抬头,看向破庙外的天空。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压了上来。

      山雨欲来。

      “你们火凤宗的事,我本来不想管。”他忽然开口,“但既然遇上了,我也不会装作没看见。”

      宋红棠看向他:“你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沈砚辞说,“是谁,在背后做这些事。”

      “你以为,你查得出来?”宋红棠问。

      “查不查得出来,是一回事。”沈砚辞说,“查不查,是另一回事。”

      破庙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雷声滚滚,从远处传来。

      “走吧。”宋红棠说,“再晚一点,就要下雨了。”

      “嗯。”宋湘潭点头。

      她抱着那孩子,朝门口走去。

      经过沈砚辞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下山。”沈砚辞说。

      “任务?”宋湘潭问。

      “算是。”沈砚辞说。

      “那你……”宋湘潭顿了顿,“小心。”

      沈砚辞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你也是。”他说,“别再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

      宋湘潭没有回答。

      她抱着孩子,走出破庙。

      雨,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的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门口汇成一道道水线,将破庙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宋红棠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烧了。”她淡淡道。

      随行的火凤宗弟子立刻上前,点燃符纸,贴在尸体上。

      符纸燃起,火光迅速蔓延。

      很快,那具尸体就被火焰吞没。

      “走吧。”宋红棠说。

      “是。”弟子应了一声。

      众人转身,走出破庙。

      破庙内,只剩下一地灰烬,和一盏摇摇欲坠的残灯。

      灯芯上的火苗,在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

      可不知为何,它偏偏又顽强地亮着,在风雨中,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像是在告诉谁——

      哪怕山雨欲来,哪怕风满楼,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总有人,会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

      哪怕,那盏灯,随时都可能被风吹灭。

      ——清河镇。

      雨幕如帘,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宋湘潭抱着孩子,走进镇口。

      镇上的人不多,大多躲在屋里避雨,偶尔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往外看,看到他们身上的剑和衣袍,又迅速缩了回去。

      “先找个地方住下。”宋红棠说,“等雨停了,再去见镇长。”

      “是。”宋湘潭说。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宋湘潭,眼里满是茫然与恐惧。

      “你……”宋湘潭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

      孩子没有出声。

      他只是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角,抓得很紧。

      宋湘潭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别怕。”她低声道,“你已经安全了。”

      孩子还是没有说话。

      他只是抓着她的衣角,抓得更紧了一点。

      宋湘潭没有再问。

      她抱着他,跟在宋红棠身后,走进了雨中。

      雨打在她的肩上,很快打湿了她的外袍,冷意透过衣料,一点点渗入皮肤。

      她却觉得,怀里的孩子,比她想象中,要暖一些。

      “长老。”她忽然开口。

      “嗯?”宋红棠应了一声。

      “你说,”宋湘潭问,“我娘当年,是不是也像这样,抱着一个孩子,走在雨里?”

      宋红棠没有回头。

      “你娘当年,比你更傻。”她说,“她抱着那个孩子,在雨里走了整整一夜。”

      “那孩子呢?”宋湘潭问。

      “死了。”宋红棠说,“第二天早上,就死在她怀里。”

      宋湘潭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她……”她低声道。

      “她抱着那孩子,在雨里站了很久。”宋红棠说,“久到我以为,她也会跟着一起死。”

      “她后悔吗?”宋湘潭问。

      “她有没有后悔,我不知道。”宋红棠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出剑,比以前更快了。”

      “更快?”宋湘潭问。

      “快到,再也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宋红棠说。

      雨,越下越大。

      街上的行人,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只有她们几个人的身影,在雨幕中,被拉得很长。

      宋湘潭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他的眼睛里,还有恐惧,却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空洞。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孩子张了张嘴,声音很小:“阿……阿宁。”

      “阿宁。”宋湘潭重复了一遍

      阿宁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脸,轻轻往她怀里靠了靠。

      宋湘潭忽然觉得,肩膀上的雨,好像没那么冷了。

      “长老。”她又开口。

      “又怎么了?”宋红棠问。

      “如果……”宋湘潭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我娘那样,抱着一个人,在雨里走了一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会。”宋红棠说。

      “那你会不会……”宋湘潭问,“像当年那样,站在雨里,等我?”

      宋红棠的脚步,微微一顿。

      “你以为,你娘当年,是一个人在雨里?”她问。

      “难道不是吗?”宋湘潭问。

      “我在她后面,跟着她走了一夜。”宋红棠说,“只是她没回头。”

      破庙外的那盏残灯,在风雨中,终于还是熄灭了。

      可清河镇里,有一盏新的灯,刚刚被点亮。

      那是一盏普通的油灯,放在一家小客栈的窗台上,灯光透过雨幕,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宋湘潭抱着阿宁,站在那盏灯前。

      “长老。”她忽然笑了一下,“我觉得,我娘当年,应该不后悔。”

      “你怎么知道?”宋红棠问。

      “因为——”宋湘潭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阿宁,“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后悔。”

      宋红棠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手,轻轻敲了敲客栈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照亮了她们脚下的雨水。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剑,已经出鞘。

      而这一次,宋湘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她娘那样——

      在剑入鞘时,做到真正的意难收。

      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收剑。

      至少,在这个孩子,还能睡得安稳之前,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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