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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法庭定义战
法院传票在“萌颜社”事件舆论沸腾后的第五天送达。
被告名单很长:林暖、“曙光”志愿者服务中心、以及发布视频的“毛茸茸的真相”账号运营方。案由是名誉权纠纷,但诉讼请求的第一项赫然写着:“判令被告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并赔偿原告经济损失人民币一百万元。”
“他们换了策略。”苏晴在紧急会议上摊开起诉状,“直接打‘诽谤’,主张我们发布的视频‘捏造事实’、‘恶意误导’,导致‘萌颜社’商誉严重受损,经营陷入困境。”
“经济损失一百万?”陈宇轩气笑了,“他们怎么不直接抢?”
“这是典型的以讼施压。”苏晴语气冷静,“想把我们拖进漫长的法律程序,消耗我们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同时,只要官司在打,‘萌颜社’就可以对外宣称‘事情尚无定论’,挽回部分客源。”
林暖看着传票上自己名字后面的“被告”二字,感觉有些荒诞。她救了“棉花糖”的遗骸,拿到了“萌颜社”违法的证据,掀开了行业的黑幕,最后却要坐在被告席上。
“我们能赢吗?”她问。
“法律上讲,我们有证据,他们所谓的‘纯天然’宣传才是虚假的。”苏晴推了推眼镜,“但难点在于,法庭如何认定‘虐待’。染色、美甲这些行为,在法律上是否构成对动物的‘虐待’,目前没有明文界定。法官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
她顿了顿,看向江致远:“江医生,我们还需要至少一位动物伦理或法学专家,来论证‘非□□’的概念。”
江致远点头:“我准备材料。动物伦理方面,我可以联系农大的刘教授,他专门研究动物福利立法。”
王姐忧心忡忡:“时间太紧了,一周后就开庭。而且...对方律师是‘恒诚律所’的合伙人,很擅长打这种商业诽谤官司。”
“‘恒诚’?”苏晴眉头一皱,“那是赵氏集团长期合作的法律顾问单位。”
会议室静了一瞬。这个名字,像一块阴云,再次笼罩下来。
“看来,”林暖轻声说,“我们碰到的,不只是‘萌颜社’。”
庭审安排在区法院的中法庭。旁听席坐得满满当当,除了双方相关人员,还有不少媒体记者。 “萌颜社”那边,孙莉没有出现,只有代理律师和几个公司代表面无表情地坐着。张总监似乎还未从上次的打击中恢复,也未露面。
审判长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法官。程序□□项过后,原告律师——一位穿着昂贵西装、语速极快的中年男人——率先发言。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他站起身,语气充满自信,“本案事实非常清楚。被告方为了博取关注、谋取不正当利益,在毫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通过恶意剪辑的视频、煽动性的文案,在网络上散布大量针对我方当事人‘萌颜社’的不实言论,直指我方‘虐待动物’、‘使用毒害产品’,导致我方商誉遭受毁灭性打击,直接经济损失巨大。”
他挥动着手里的文件:“所谓‘人用染发剂空盒’,已被证明是存放清洁用品的废弃包装;所谓‘疼痛操作’,更是子虚乌有的主观臆测!宠物美容是一个合法、合规的蓬勃行业,为宠物提供清洁、修剪、装饰服务,是满足广大宠物主人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正常商业行为!将这样的行为污蔑为‘虐待’,是对整个行业的诋毁,更是对‘财产所有权’这一基本法律原则的公然挑战!”
他刻意加重了“财产所有权”几个字。
“根据《物权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宠物属于公民的个人财产。财产所有权人有权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对属于自己的财产进行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只要不违反法律的禁止性规定,不损害公共利益或他人合法权益,如何装扮自己的宠物,是所有权人的自由。被告方以自己主观的、甚至是非理性的所谓‘动物感受’,来干涉和否定他人的合法财产权利,并大肆传播诋毁,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侵权吗?”
原告律师的发言极具煽动力,将“萌颜社”塑造成遵守商业规则、却被“极端动保人士”无理攻击的受害者,将法律争议巧妙地引向了“财产权”与“情感偏好”的对立。
轮到被告方答辩。苏晴站起身,她今天穿着庄重的深色套装,语气平稳而坚定。
“审判长,对方律师偷换了概念。本案的核心,并非宠物主人如何‘装扮’自己的财产,而是经营者——‘萌颜社’——在提供商业服务过程中,是否使用了非法、有害的产品,是否实施了可能对动物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和伤害的操作,并因此导致了宠物的死亡和伤害。这涉及到产品质量安全、消费者权益保护,以及最基本的社会公德和对生命的尊重。”
她示意了一下:“首先,关于产品。我方提交的证据链完整显示,‘萌颜社’使用了无任何标识、来源不明的膏体,且其经营场所内存放有大量人用染发剂空盒。我方已申请法院对扣押的相关产品进行毒性鉴定。‘棉花糖’的尸检报告明确显示死因为有毒物质导致的急性肾衰竭。这已远远超出‘财产处分’的范畴,涉嫌违法使用危险物质致他人财产严重损失。”
“其次,关于‘痛苦操作’。”苏晴看向审判席,“我方申请传唤专家证人,从科学角度说明相关问题。”
江致远作为第一专家证人出庭。他展示了“棉花糖”的病理切片、毒理报告,详细解释了相关化学成分如何通过皮肤吸收、造成不可逆的器官损伤。接着,他切换到动物行为学领域。
“动物无法用语言表达痛苦,但它们的身体和行为会说话。”江致远调出了一些科学研究的示意图,“强迫性的身体限制、陌生化学物质的长时间接触、可能引起疼痛的精细操作,如所谓的‘美甲’,都会导致动物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长期的、严重的应激,本身就会损害免疫系统、导致行为异常,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原告律师立刻反对:“审判长,证人所述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并无直接证据证明‘萌颜社’的操作必然导致了所谓‘严重应激’!这完全是推测!”
“反对有效。”审判长看向江致远,“证人,请围绕本案已证实的事实发表意见。”
江致远点点头,沉稳地继续:“即使不考虑应激,使用对动物有毒的物质提供服务,并造成了死亡结果,这已经构成了实质性的伤害。无视动物基本生理福利,为了纯粹的外观目的而让其承受不必要的风险与痛苦,这符合‘虐待’的核心特征——即施加不必要的痛苦。”
第二位证人是农大的刘教授,一位研究动物伦理与法的学者。他从更宏观的角度阐述:
“法律是发展的。从前,奴隶也是‘财产’。但文明进步告诉我们,但凡有感知痛苦能力的生命,都应得到基本的道德考量,免于不必要的残酷对待。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动物福利立法,早已将‘造成不必要的痛苦’作为认定虐待的核心标准,而不局限于暴力殴打。这起案件,正是我们法律需要直面这种更精细、更隐蔽虐待形式的契机。”
原告律师再次激烈反驳,强调国内法律尚无明确定义,不应将国外标准或道德争论引入司法裁判。
庭审变成了激烈的拉锯战。一方紧扣“财产权”和“法无禁止即可为”,另一方则不断强调“生命福利”和“不必要的痛苦”。
审判长听得眉头紧锁。在双方第二轮辩论结束后,他敲了敲法槌,做出了一个关键决定:
“本案争议焦点,在于被告所指控的‘萌颜社’相关行为,是否构成法律上应予否定性评价的‘虐待’行为。鉴于目前相关法律法规对此并无明确、细致的界定,本庭认为,有必要对此进行更审慎的考量。”
他看向双方律师:“请双方在七日内,向法庭提交更为详尽的书面意见,重点阐述:一、在现行法律框架下,‘虐待动物’应如何界定?其构成要件是什么?二、本案所涉行为,是否符合你们各自提出的界定标准?”
他又补充了一句:“本庭也会就此类法律适用问题,向有关法学研究机构进行咨询。”
休庭。
走出法庭时,夕阳西下。一天的激烈交锋让人精疲力尽。
林暖觉得脑子里还在回响着那些法律术语的碰撞。她赢了舆论,却在法庭上陷入了僵局。法律那堵厚重的墙,依然横亘在那里。
苏晴和陈宇轩还在和律师团沟通细节。江致远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水。
“很累?”他问。
“嗯。”林暖接过水,靠在法院门前的廊柱上,“感觉...像是在用羽毛撞墙。明明道理在我们这边,可法律条文却像铜墙铁壁。”
“法律总是滞后于社会观念的。”江致远站在她旁边,也看着远处的落日,“但今天,至少我们把‘非□□’这个概念,正式摆在了法官面前,摆在了公开的法庭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推动。”
“可如果法官最后不采纳...‘萌颜社’会不会反而更嚣张?”
“法官要求双方提交书面意见,还说要咨询专业机构,这本身就说明他重视了,也在犹豫。”江致远侧头看她,“记得李安代表吗?他一直在推动的市级条例。今天庭审的情况,我会整理一份专业的摘要给他。或许,这场官司本身,就是加速立法进程最好的催化剂。把法庭上的难题,变成立法讨论的起点。”
林暖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如果现有法律无法给出公正的裁决,那不正说明,法律需要改变吗?他们的战场,从来就不只是一个法庭。
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一些她心头的郁结。
“谢谢。”她轻声说。
“谢什么?”
“谢谢...你总是能想到更远的地方。”林暖转过头,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那些他无声的支持、专业的判断、还有此刻冷静的分析,都像细流,不知不觉汇成了某种让人安心依赖的存在。
江致远也转过头,目光与她相接。那双总是平静理性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暖光,也映着她的身影,似乎比平时多了些温度。
“是因为你总是走在最前面。”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也柔和了些,“看到墙,就想撞开它。我只是...跟着你,看看能不能找到门,或者,帮你一起把墙凿开一点。”
他的话很平常,却让林暖的心轻轻动了一下。空气似乎安静了片刻,只有远处街道隐约的车声。
“那...”林暖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欠你的那顿火锅,是不是该兑现了?庆祝一下...至少我们今天没输?”
江致远眼里掠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好。不过,还是清汤。你脸色还有点白,今天消耗太大。”
“知道啦,江医生。”林暖无奈地笑了一下,心里那点沉重,似乎真的被这短暂的对话驱散了不少。
“叮”,是苏晴发来的消息:“王老板上周判了,非法经营和虐待动物数罪并罚,五年。”
“太好了!”林暖忍不住喊了出来,和江致远分享这个好消息。
“恶有恶报......”
法槌落下。
两人并肩走下台阶,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
官司未了,定义之战刚启。
但有些东西,在共同的战斗和疲惫后的夕阳里,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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