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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陆延推开会议室厚重的大门时,里面争执的余温似乎还未散尽。几位老董事面色铁青地与他擦肩而过,沉默中带着不甘,却也透着一丝尘埃落尽的疲惫。
三分之二多数票。
他赢了。
虽然过程艰难,一次次唇枪舌剑,一轮轮数据对垒……但支持林若音独立运营“音·生”的决议,最终以微弱多数通过了。
几天后,林若音搬进了位于梧桐区一栋旧式小楼二层的工作室。“音·生”的牌子很小,朴素地挂在门边。
空间不大,原木地板,白色墙壁,临街的窗户对着几棵叶子泛黄的梧桐树。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空气里有灰尘和旧木料的味道,也有崭新的、属于她自己的气息。
同一时刻,墨核大厦顶层。
徐加独自站在办公室落地窗旁。
他刚刚结束一场并购会议,又一家颇具潜力的科技公司被纳入墨核版图。
金钱、赞誉、对手挫败的消息……一切都如预料般精准发生。
然而,巨大的空虚感,像潮水漫起。
徐加蹙着眉头,视线落在窗外奔波而忙碌的车流。
他拥有一切。
但他感觉一无所有。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满室冰冷的寂静。
周徽急促的声音紧随其后:“林小姐,你不能——”
一个身影已经旋风般冲了进来。
徐加从窗前转过身,目光落在闯入者脸上时,惯常的冷峻表情几不可察地一滞。
是林若梦。
五年不见,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宇间与林若音相似的轮廓更加清晰,但此刻,那双相似的眼睛里燃烧着的不是姐姐惯有的冷静克制,而是熊熊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记忆被突兀地拽回某个泛黄的午后。
宽敞明亮的客厅,空气中飘着茶点甜腻的香气。
徐加被林若音的父亲请到家中。彼时,林若梦还是个高中生,好奇地打量他,偷偷对他姐姐挤眉弄眼,被林若音嗔怪地拍了一下手背,笑着躲开。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林若梦,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眉头紧紧地拧着。
周徽紧跟着进来,脸上带着为难:“徐总,林小姐她坚持要见您……”
徐加抬手,示意周徽,无妨。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若梦脸上,循着周徽的称呼:“林小姐,有事?”
“林小姐?”林若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徐加哥哥,或者我该叫你,徐总?”
她往前踏了一步,死死盯着徐加,质问他:“你到底想把我姐逼成什么样?!”
徐加轻轻地压了压眉头。
林若梦见他没有更多的反应,更生气了,半吼着问:“难不成,你真的想看她死掉才高兴吗?!”
徐加停顿了一会,才问:“什么意思?”
林若音打开相册,把手机扬到徐加面前,“你自己看!”
徐加的视线下意识地落下去。
照片上,林若音躺在病床上,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她闭着眼,一只手搭在白色的被单外,手背上贴着胶布,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悬挂的吊瓶,药水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她青色的血管。
可是,就在不久前,周徽刚刚向他汇报,林若音带出部分陆氏的业务,在梧桐区重新创立了一家公司……
徐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如同冻结的湖面,但仔细看,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在极其细微地颤抖。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就是几周以前的!”林若梦就连收回手机的动作都带着翻腾的怒意,看着徐加说:“都是因为你,害她累到急性肺炎!”
林若梦第一刀刚扎进徐加身体里,下一刀立刻又补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报复吗?可是你在报复什么呢?报复我姐跟你分手后,很快就和陆延结婚?”
徐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她往前又冲了一步,一副憋屈到极致,终于可以发泄的样子:“你这个蠢猪!疯子!瞎子!”
徐加:“……”
林若梦:“当时我们家就快破产了,我姐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为了救当时要死要活的我,才答应和陆延结婚的!陆延当时也想摆脱相亲。他们两个人是各取所需才在一起的,这五年都只是在扮演夫妻罢了。”
林若梦宣泄般地说完之后,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滑落的泪水。她看着徐加,看着震惊、茫然、恐惧一点一点从他脸上那副冰冷面具下碎裂出来。
林若梦最终对着他嘶吼了一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笨蛋!”
然后猛地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
令人窒息的死寂蔓延。
许久之后,“砰”的一声闷响。
徐加的手失控地重重撑在了桌沿。他低垂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眼睛,只看到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和骤然急促的,仿佛缺氧般的喘息。
周徽心头一震,僵立在几步开外。他从未见过徐加这个样子。像一尊骤然失去灵魂的昂贵雕塑,只剩下一具冰冷华丽的空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然后,周徽看见,徐加撑在桌沿的那只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初只是指尖细微的痉挛,很快蔓延至整个手掌,带动着小臂的肌肉都在肉眼可见地抽动。黑檀木桌面光滑如镜,倒映出他绷紧到失色的指节,和手背上突兀暴起的青筋。
他依然没有抬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周徽能感觉到,一股无声的、剧烈的风暴正在这具僵硬的躯壳内部席卷、撕裂、摧毁一切。他五年来赖以生存的仇恨逻辑,他精心构建的复仇帝国,墨核存在的基石……就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被林若梦带着哭腔的嘶吼和刺目的照片,彻底击碎。
“报复我姐跟你分手后,很快就和陆延结婚?”
他以为是的。
不,不,他本以为不是。
他本以为林若音是为了他好,不想要他牺牲自己的艺术理想,走向商业化的道路。
他本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分开。
可她和陆延结婚的消息击垮了他的信仰。
知道消息的那一天,他以为他的以为是一场笑话。
原来,这五年耗尽心力、毁灭的无数东西,才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砰啷——”
一声突兀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是徐加撑在桌沿的手,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剧烈的颤抖,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白瓷笔筒。笔筒滚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和里面的几支昂贵钢笔狼狈地散开。
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
徐加猛地直起身,动作仓促得几乎踉跄。他没有看周徽,也没有看地上的狼藉,只是死死地、空洞地瞪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脸色是一种骇人的灰白。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转身,步伐凌乱却迅疾,几乎是撞开了办公室内侧洗手间的门。
“徐总!”周徽终于反应过来,疾步跟上。
洗手间的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里面随即传来一阵干呕声。
声音里带着一种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的剧烈痛苦,混杂着近乎窒息的喘息和喉咙被灼烧般的嗬嗬声。
周徽僵在门外。他听着里面持续不断的呕吐声,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
他知道,这段时间所有施加在陆氏的压力与痛苦,此刻悉数反弹了回来,化作刀刃,正在将徐加的灵魂寸寸凌迟。
门内,呕吐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水流被猛地打开又关上的哗啦声,突兀而急促,然后,再次归于沉寂。
水龙头未拧紧的水滴,一下,一下,砸在陶瓷水槽底部,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
周徽站在门外。他能想象门内的景象。冰冷的瓷砖,惨白的灯光,镜子里映出一张失去了所有血色与生气的脸。徐加大概正撑着洗手台边缘,水珠顺着他低垂的额发滴落,或许还有未能完全压抑的战栗。
那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呕吐带来的虚弱。那是精神世界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空洞和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门从里面拉开。
徐加走了出来。
“徐总……”周徽喉头发紧,上前半步。
徐加站着,很久才回应:“周徽。”
“徐总。”周徽立刻应道,心提了起来。
“所有针对陆氏的行动,”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立刻停止。已经进行的,全部中止。未执行的,全部取消。”
周徽沉声应道:“是。”
“以墨核的名义,联系陆氏现有的债权人。沟通债务重组方案,墨核可以提供过渡性融资支持,条件按最优惠的来。不要让他们知道是墨核。”
“另外,用第三方机构的名义,匿名为音生提供一切必要的协助。”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不要让她知道。”
周徽将所有指令逐一记下:“明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徐总,那您接下来的行程?晚上原定和……”
“取消。”徐加打断他,“全部取消。”
他拿起自己的大衣,所有的动作都有些迟缓,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
“我需要离开几天。”他没有说去哪里,周徽也绝不会问。“公司的事,你处理。非必要,不要联系我。”
“徐总……”周徽看着他苍白的侧脸,那上面不仅笼罩着一层疲惫,还有一种……死气。
他忍不住低声道,“我觉得您需要休息。要不要我叫医生……”
“不用。”徐加摇头,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徽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最终被电梯的叮咚声吞没。
周徽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
战争突兀地结束了。
而那个发起战争的人,万念俱灰,独自走向他的流放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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