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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
谢清川发完这句话,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黑暗的室内,他蜷缩在墙头,抱着膝盖,盯着发着白光的手机,心神烦躁,害怕又担心。
这一切要从一分钟前说起。
“谢鼎!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从你把那个贱种带回来就在忍!我以为你至少知道体面,结果呢!你居然让那个贱种攀上许家!!!他去了许家!!!他凭什么去许家?!”
“凭什么?凭他考上了一中!许云深是他同桌!!他不去,难道让谢清欢去啊?她配吗,就她那狗屁分数人家看得上?”
“怎么看不上!当初要不是你不肯花钱!清欢怎么会沦落到七中?清欢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就是你对不起她!对不起我!你这个太监!废物!”
“你说什么?!”
“哐当!!!”
花瓶落地,碎裂的声音撕破空气,张梅红的哭喊越发尖厉:“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个活该没种的太监!断子绝孙就是你的报应,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啪啪!!”
“哗啦!!”
谢鼎勃然大怒,激烈的殴打声传来,连墙壁都似乎在为之颤抖,谢清川抱紧膝盖,竖着耳朵,努力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很想打报警电话,但手还没按上按键,他又犹豫了。
他想起了谢清欢。
或许是那点单薄的血缘发挥了作用,他和谢清欢还是有几点相似,尤其是在躲避张梅红和谢鼎的争吵上。
他还记得自己回房前看谢清欢的最后一面。
灯光下,少女酒红色的卷发肆意飘起,露出嘴角偷偷打的唇钉。冰冷夺目,一如她当时的眼睛,冷漠,暴戾,充满了对世界的厌倦。
不知道为什么,和谢清欢对视的一刻,谢清川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但随即,他就把这点泛滥的同情压到心底。
可怜?谢清欢?那个名扬七中的女校霸?那个眼看母亲被殴打却选择逃避的“乖女儿?”说出去真要笑掉大牙。
谢清欢都不急,他急什么。
谢清川现在唯一想见的就是许云深。
一阵秋雨一阵凉,北姚市今年降温太快,气温低得出奇,但又没到必须开空调的地步。
谢清川节省惯了,若非必要他很少开暖气,因此此刻,他身体温热,手脚却冰凉。
但谢清川只是吸吸鼻子,固执地等回复。
他相信许云深挂电话一定有理由。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云深终于发来消息:【没什么事,就是我妈来了,不方便接电话。】
他妈来了?谢清川一愣,随即又觉得有点矛盾。
虽然这个理由很正常,但谢清川还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他去翻前面的对话,
9:13
【云深:谢老师,外面下雨了,你带伞了吗?(叼玫瑰)】
9:50
【谢:带伞了,就是裤脚有点湿,回来就换了。】
【谢:你呢,你还好吗?】
许云深几乎秒回。
【云深:我?我当然还好啊!】
【云深:就是天一直下雨好烦,湿哒哒的。】
【谢:真的还好?】
【云深:当然,我能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不会是谢老师想我了吧?】
随后他发去视频通话请求,挂断,紧接着就是刚刚的对话。
【谢:发生什么事了?】
长久的沉默。
10:10
【云深:没什么事,就是我妈来了,不方便接电话,】
【云深:我妈终于走了。】
……
不对劲,一千一万个不对劲。
中间间隔时间太久了,就算有苦衷,许云深完全可以在刚挂断电话后就解释,而不要等到二十分钟后。
更何况,以许云深那骚里骚气的性格,他也不该说“我妈终于走了”,而是“我妈终于走啦,谢老师她好烦。”
但是,没有,他就连辩解都是干巴巴的,就像是无心应付一样。
他一定有事在瞒着自己。
谢清川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发出去一句“你在撒谎,”但刚打完字,他又沉默了。
真要这么直接吗?
谢清川这才发现,他不了解许云深。
他认识的许云深什么样?热烈,张扬,明媚,玩世不恭,关键时刻却十分靠谱。
他了解许云深,就像了解一颗璀璨的钻石,他知道钻石华美昂贵,知道钻石价值连城,知道自己喜欢钻石,却不明白这颗钻石如何形成,如何经受上千度高温而不皲裂。
谢清川把那句“你在撒谎”删了,改成了“嗯”,还没发出去却又犹豫住了。
嗯,嗯什么?嗯许云深那鬼话?
别傻了,许云深不会信的,他们的对话多半就会到此结束。
那绝对不是谢清川想要的。
那他应该怎么做?
谢清川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指尖凉得发紧,他最终写道:【阿姨来了啊,那你们好好聊,我一直在。】
他还是给了许云深一个台阶。
谢清川想,要是许云深实在不想说的话,就不说吧。
每个人心里都有难言的角落,它可能被遗忘,可能被珍藏,可能化为伤疤疼痛麻痒,也可能只适合对特定的人讲。
谢清川喜欢许云深,所以,他想送予许云深喜悦,想他有梦皆所得,想他万事不忧愁,想给他空间,又怕他孤独。
谢清川知道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毕竟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何尝去帮助另一个人?
但谢清川还是想做。
对面迟迟不回话,谢清川干脆又打了个视频过去。
这次,许云深接了。
摄像头打开,屏幕上是凌乱的墨色被褥,许云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点颤抖,像是强颜欢笑:“谢老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打视频来啊,说了我没事。”
“许云深,”谢清川打断他,“我想见你。”
谢清川从未如此主动地表达情感。
放在以往,许云深多半欣喜若狂,但此时,许云深却有口难言。
他支支吾吾道:“可能……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谢清川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勇气,他放缓了语速,声音里却满怀坚定,“许云深,我想见你。”
“让我看看你,哪怕一眼。”
对面又没声了,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隔着屏幕响起。
谢清川耐心地等,他没有催促,没有询问,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次昭示——
我在,别怕。
你还有我。
那边呼吸的声音又变大了,然后,或许是艰难地,镜头反转,谢清川终于看到了许云深的脸。
少年一如刚分开时的英俊逼人,他抱着枕头,半压在上面,脸离屏幕很近,更是显得五官优越,剑眉星目,以及……
脸颊的红印深得吓人。
许云深无所谓地笑笑:“抱歉,刚刚摔倒了,一时有点破相,所以不想让你担心。”
“不想让我担心?”谢清川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许云深,你当我傻吗?”
虽然许云深只开了床头灯,光线昏暗,但依然能模糊看到脸颊上的指痕。
那明明是巴掌印。
谁能打许云深?谁可以让许云深痛苦成这样?
谢清川瞬间想到了他发的那句话【我妈来了】。
难道是他妈打的?
谢清川一时有些无言。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阿姨?”
许云深一僵,似乎想要矢口否认,但在谢清川心疼的视线下,一股僵涩感忽然堵住他的喉咙,眼泪溃堤而下,许云深狼狈地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枕头,只留下一句闷闷的“嗯”。
这是承认了。
那一刻,谢清川只感觉天旋地转——许云深从未在外透露过他的家庭关系,只是他实在张扬热烈,没人相信他有一个可能不那么和谐的家,也没人相信,许云深会有委屈的一天。
谢清川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
许云深死死抱着枕头,不说话,视频里只有被强行压抑的抽泣声。
他不说,谢清川也不追问,只是隔着屏幕,安静地陪着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毕毕剥剥,淅淅沥沥,大风呼呼地刮,客厅里的争吵已经停了,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许云深急促的哭噎忽高忽低。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停了,雨静了,许云深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抱着枕头,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红通通的兔子样的眼睛,声音沙哑:“谢清川~”
“嗯。”
许云深不依不饶:“清川~”
“我在。”
情绪极度紧张后大脑会陷入疲惫,这时候最容易意气行事,也最容易暴露人最柔软的一面,许云深大脑一团浆糊,只是痴痴地看着电话那头熟悉的人影,不自觉轻轻叹道:“谢老师。”
“我好想见你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如惊雷般在谢清川耳边响起,谢清川以为自己会惊讶,会羞涩,但现实是,他毫不犹豫地从床上爬起来,批上外套:“等着。”
许云深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理智骤然回笼:“清川?你要干什么?”
“见你。”谢清川戴上耳机,蹑手蹑脚地猫到门前听外面的动静。
没声音,也没灯光。
谢鼎和张梅红应该都回房了。
谢清川松了一口气,一气呵成跑出门,顺便打网约车。
金陵小区离一中更是有点距离,加上深夜车少,费用直逼两百。
但谢清川没有犹豫。
他无比庆幸谢鼎在花钱攀附关系上足够大方,也庆幸自己平时花钱不大手大脚,上次买衣服剩下的钱足以支付车费。
谢清川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飞奔下楼,耳边是许云深不知所措的劝阻:“清川!清川!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来!!!你千万别来!!!外面还在下雨!!!”
“只有一点毛毛雨。”谢清川抱紧了自己,充盈着水汽的风呼呼刮起他的头发,他戴上帽子,鼻尖空气里全是泥土和落叶的味道。
他看到亮白的车灯慢慢在空旷的车道上由远及近,谢清川确认完车牌,拉开车门钻入,温暖的车内空调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寒冷。
汽车起步,车胎哗啦一声溅起一片水渍。
他放松了手,将摄像头对准自己。
“许云深,我上车了。”
“你不能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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