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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鸣剧院
舞台再次暗下,灯光重新亮起时,场景已悄然转换。
旧羊皮纸的粗涩触在呼吸间,干涸的墨迹染进肺腑,以及一丝冷杉木的凉意。
这里不像舞台,更像一间极具品味的私人收藏室。
光线经过精确计算,柔和而精准,照亮着几处虚拟展柜,里面陈列着模糊而华美的珍宝轮廓。
舞台中央,白芷晴站在那里,此刻穿着一袭珍珠灰色的丝质长裙,身姿被衬托得纤细而易碎。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眶微微泛红,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在光下闪着碎光。
肩膀更是轻轻颤抖,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而她的身旁,站立着那位收藏家。
他身着剪裁完美的墨绿色丝绒礼服,金色的怀表链在胸前勾勒出优雅的弧线。
年龄难以判断,面容英俊却带着一种经由岁月沉淀后的冰冷质感。
他没有看白芷晴,而是微微侧头,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虚扶着她的手臂,引导她缓缓转向不同的角度。
动作从容不迫,带着古老礼仪般的优雅,没有丝毫粗鲁,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的目光冷静地测量着她的轮廓、她的光泽、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不是男人欣赏女人的目光,而是鉴赏家在评估一件绝世珍宝的纯粹目光。
“颈线,再抬高一度。”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没有温度。“让我看看光线在你锁骨上的转折。”
白芷晴顺从地微微仰头,泪水顺着优美的颈线滑落,浸入衣领。
但就在这梨花带雨的表象下,她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在闪烁。
“很好。”他低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仅仅在记录,“这种脆弱的平衡感近乎完美。”
就在这时,白芷晴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台下那片深沉的黑暗。
她想起了之前在舞台上看到的林序的冷静,王雅的温暖,彭翊然的决绝,蒋疏狂的坦然。
她在哭泣,我见犹怜,但里面蕴藏着不一样的神色。
当收藏家再次试图引导她变换姿势时,她没有动。
相反,她抬起沾着泪痕的手,用一种近乎自毁的优雅,轻轻将一侧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拨乱了。
几缕发丝被泪水黏在脸颊,打破了那份精心营造的无懈可击的完美。
收藏家的动作瞬间停滞,他缓缓转回目光,第一次真正完全聚焦在她脸上。
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看到瓷器上出现第一道裂纹时的兴味。
“哦?”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白芷晴迎着他的目光,泪水还在滑落,但她的手没有停下。
她用手指沾上自己的泪痕,轻轻点在自己的裙摆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污迹。
一侧的肩带顺着光滑的皮肤缓缓滑落。
她在用泪水与姿态,主动地公开玷污自己,将这件藏品变得不再完美。
收藏家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
他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似乎想看看,这件他看中的艺术品,究竟能展现出何等惊人的可能性。
当白芷晴终于停下,微微喘息着站在他面前时。发丝凌乱,裙裾染着泪痕,带着一种破碎又倔强的美感。
收藏家他上前一步,距离她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缓缓抬起手,不再尝试去修复她。
而是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虚虚地描摹着她泪痕未干的脸颊轮廓,仿佛在感受那瑕疵与泪水所带来的全新质感。
“完美的冰裂釉,其神韵正来自进裂时那不可复制的纹路……今日,我有幸一睹。”
他低语,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真实的、近乎灼热的情绪。
“静态的完美是标本,而动态的毁灭性的美才是真正的艺术。”
他后退一步,不再是审视者的姿态,而是微微躬身,向白芷晴行了一个古老的、致敬艺术家的礼节。
“您向我证明了您的价值,白小姐。”
他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叹,有占有,更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尊重。
“并非作为一件藏品,而是作为一位共同创作者。”
他微微欠身,然后离开。
一时灯光变化,冰冷的定点光被流动的光影所取代,将白芷晴和她用泪水创造的这片残缺之美笼罩其中。
她依然站在这里,却不再是任人评说的展品。
她以一场惊心动魄的自毁,完成了最辉煌的自我创造。并成功地,让最苛刻的收藏家,为她折服。
幕布彻底合拢,将白芷晴与收藏家那充满张力与颠覆性的表演封存在后。
台下粘稠的寂静被打破,响起的是一种更为压抑、暗流涌动般的低语。
“文森特·梵·阿克莱特……”
一个穿着陈旧宫廷礼服、面容模糊的女士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指尖缠绕着一串珍珠。
“他还是这样,无论身处何地,总能将周遭的一切都变为他的展厅。”
她身旁一位身形颀长、带着书卷气的灵体推了推眼镜,语气审慎:
“不得不承认,他在转化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这一次,他似乎是把自己也当成了展品的一部分,进行了一场危险的抵押。”
“为了什么?”
宫廷礼服女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以他对规则的理解和那令人不快的耐心,本可以像我们一样,安静地等待,缓慢地消化。如此高调地登台,绝非仅仅为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眼镜灵体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更低了些:
“艾格尼丝,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不是在等待,而是在策划离场?”
名叫艾格尼丝的女士缠绕珍珠的手指骤然停下。
眼镜灵体继续道,语气愈发凝重:
“他将这次登台视为一场预演。你看他最后与那女孩的互动,那不仅仅是收藏家在标记猎物,更是一个准玩家在熟悉新的身份和力量运作方式。”
“他在测试规则的弹性,为他真正的谢幕做准备。”
“一个彻底理解我们本质和此处运行逻辑的文森特,穿着玩家的外壳,行走于外面的世界……”
艾格尼丝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寒意。
“这远比成百上千个懵懂的新手玩家加起来,要可怕得多。”
另一个声音干涩从旁插入:
“他洞悉我们的弱点,熟知剧院的秘密。当他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当他可以自由定义收藏品的范围时……”
“诸位,我们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做我们的观众吗?”
这个问题投入了本就暗流涌动的低语中,瞬间扼住了所有的声音。
观众席上的诸多存在,无论此前对文森特是抱有淡淡的不屑、审慎的欣赏还是无感的漠然,此刻都感受到了一种源自存在层面的冰冷威胁。
一个即将挣脱束缚,并且可能将昔日同伴也视为潜在素材的文森特·梵·阿克莱特,他的成功,对他们而言,预示着一种极不安的未来。
他们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那厚重的幕布,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方那个正在精心编织自己命运。
同时也可能无意中为他们所有人编织了一张噩梦之网的、优雅而危险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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