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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天气转凉,秋意渐浓。
周末,纪寻坐上高铁,回了一趟老家。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远不近。
他提前给父母发了消息,告知了抵达时间和车次。
列车刚停稳,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他摸出来一看,是老爸发来的。
【儿子,我和你妈在地下停车场等你,出站了说一声。】
纪寻拇指飞快,回了个字:【好】。
他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过长长的通道,刷身份证出了站。
视线扫过接站的人群,很快就看见了那对朝他用力挥手的中年男女。
男人身形高大,眉眼英俊。
女人气质温婉,笑容可掬。
正是他的父母。
纪寻紧了紧背包带子,快步走过去。
母亲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嘴里念叨着,“瘦了,学校食堂是不是很难吃?还是生活费不够花?”
父亲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拉杆箱,绕到车后,手臂发力,将箱子稳稳当当地塞进了后备箱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车厢里开了暖风,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父亲稳稳把着方向盘,汇入车流。
母亲坐在副驾驶,侧着身子,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话。
“最近学习紧不紧?大一课程多不多?”
“室友都哪里人啊?好不好相处?没跟人闹别扭吧?”
“有没有看对眼的姑娘?要有合适的别藏着掖着,带回来给妈把把关。”
纪寻脖子上挂着耳机,视线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模糊成一片光影。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嗯”、“还行”、“没呢”。
这场景温馨得像教科书里的范本。
如果没有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这对父母在他心里,大概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可惜,有些裂痕一旦产生,用再多的胶水也粘不回原样。
总感觉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不真切,也触不到底。
明明九岁那年,是他们牵着他的手,去参加了他们好友儿子的葬礼。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小的、毫无生气的躯体躺在鲜花簇拥的棺材里的画面。
记得好友夫妻哭到昏厥的模样。
可三年后,他们却矢口否认了这一切。
他们说,那个男孩当时被抢救回来了,现在活蹦乱跳的。
他们还说,是你记错了,那时候你还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全世界都可以说他记错了。
唯独他们不行。
他们本该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是最该无条件信任他的人。
嗡——
掌心的震动打断了那些发霉的回忆。
纪寻划开屏幕,微信列表顶端跳出来一条消息。
江雨眠:【顺利到家了吗?】
短短几个字,却像一束暖光,瞬间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原本有些发堵的胸口,莫名顺畅了不少。
纪寻敲字:【已经到家了,谢谢社长关心。】
江雨眠的消息几乎是秒回:【那就好,把你返校的时间和车次发我,到时候来接你。】
纪寻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麻烦了,我到时候叫个网约车。】
【晚高峰不好叫车。】
你都不晓得我几点到,就在这儿预判晚高峰?
纪寻心里默默吐槽。
再说了,你一个连驾照都没有的人,怎么来接我啊?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肚子里转悠。
他们这位社长大人,年纪不大,气场却足得很,脾气更是说来就来,他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删删改改好几次,他才发过去一条看起来足够诚恳的消息。
【真的不麻烦你了,周末你也得休息,这段时间大家都挺累的,我自己回学校很方便。】
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纪寻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
新消息弹了出来,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高铁时间!班次!】
甚至能脑补出江雨眠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不耐烦的语气。
纪寻:”……”
他在这种无形的威压下坚持了两秒,最后还是认怂,乖乖把返程信息复制粘贴了过去。
对面很快回了一个【OK】手势。
纪寻回了个猫咪鞠躬说谢谢的表情包。
之后,对面就再没动静了。
纪寻放下手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再次抬头看向前排的父母时,那种压抑感似乎消散了不少。
就连母亲絮絮叨叨的盘问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了。
他甚至主动挑起了话头,开心的跟他们聊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
纪寻这次回家的主要目的是搬运过冬装备。
他家离学校不算太远,高铁直达,省去了开学就得大包小包,搬运两个季节行头的麻烦。
他把行李箱里穿过的夏季衣裤一股脑丢进洗衣机,设定好清洗模式。
然后从衣柜里翻出几套厚实的加绒卫衣、长裤和羽绒服,仔细叠好,整齐地码进行李箱里。
高中那帮同学朋友,都在外地读大学,这个周末没人回来。
纪寻找不到人玩,在家宅了两天,除了吃饭就是补觉,过得十分安逸。
周日下午,吃过早晚饭,父母又开着车,把他送到了高铁站。
高铁晚点。
列车还没驶进青屿市地界,手机就震了一下。
江雨眠:【到了吗?】
纪寻连忙回复:【高铁晚点,还要再等几分钟。】
江雨眠的消息很快弹出来。
【行,我们在高铁站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到了打电话。】
我们……
纪寻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曹力那张憨厚又带着点精明的脸。
果不其然。
纪寻刷卡出了站,拖着箱子走到停车场,按照江雨眠发来的照片,很快就找到了那辆香槟色的SUV。
车旁,一个牛高马大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果然是曹力。
纪寻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江雨眠没有驾照,曹力这个称职的“保镖”又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猜到是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曹力老远就看见了他,用力挥着胳膊。
“嘿,纪寻,这里。”
纪寻也朝他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他拉开后座车门,一股暖气裹挟着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
江雨眠戴着黑色的口罩,坐在副驾驶座上,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椅座里,看起来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纪寻心里咯噔一下,“社长,你怎么了?”
曹力钻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抢答:“还能怎么,又感冒了呗。让他今天别来吹风,非不听,犟得跟头驴似的。”
纪寻的眉头皱了起来,关切地问:“严重吗?有没有去医院看看?最近天气变化大,最容易感冒了。”
“放心,不严重。”江雨眠的声音从口罩下传出来,带着明显的鼻音,瓮声瓮气的。
“还说不严重呢,嗓子都哑成这样了,昨晚咳了一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那破身体,一点都不知道爱惜。”
曹力开启了老妈子模式,嘴碎得停不下来。
江雨眠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再不开车就要超时了。”
“哦哦哦。”
曹力一听要交停车费,立刻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车子平稳地驶入主路,朝着学校方向疾驰。
纪寻看着前面那个缩成一团的背影,愧疚感油然而生,“其实真不用特地来接我,这么冷的天,折腾一趟多遭罪。”
江雨眠不知是身体不舒服懒得说话,还是不想再回应这个老问题,干脆闭上眼靠着椅背,没搭理他。
曹力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纪寻一眼,“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社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谁回家返校,只要老大有空,那是必须接送的,风雨无阻。”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刀。
“虽然他自己没驾照,但他总能找到有驾照的壮丁来当司机。”
原本闭目养神的江雨眠倏地睁开眼,挑眉看向曹力。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不用总强调我没有驾照。”
“我哪儿敢有不满啊!”
曹力夸张地拉长了调子,语气却是一副“我就是这个意思”的欠揍样。
“我这是在夸您呢,我的社长大人。夸您对每一位社员都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再说了,我相信凭您聪明的头脑,两年后肯定能一次通关,顺利拿到驾照。”
江雨眠冷哼一声,把头扭向窗外,“还有一年。”
“一年?”曹力显然没跟上这跳跃的脑回路,“什么一年?”
纪寻也往前凑了凑身子,胳膊肘撑着中央扶手箱,等着下文。
江雨眠把羽绒服的领口往上拉了拉,整个人几乎缩进了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有些困倦的眼睛。
“还有一年,我就能报名考驾照了。”
“哎哟我去!”
曹力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我都忙晕了,咱们社长大人已经满十七周岁了!”
纪寻一愣,“不是前阵子还十六吗?怎么这么快就满十七了?”
江雨眠脑袋歪在靠枕上,眼皮半阖,似乎连解释都觉得费劲,“嗯,最近满的。”
“什么时候?”
纪寻心头莫名一紧,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江雨眠没看他,只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流光,语气淡得像白开水。
“那天我吃了你给的蛋糕。”
纪寻:“……”
车厢内原本还在播放的电台音乐仿佛瞬间被掐断。
曹力的喋喋不休,窗外的风噪声,都在这一刻退潮般远去。
全世界只剩下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在纪寻脑子里回荡。
“那天我吃了你给的蛋糕。”
那个他顺手在蛋糕店买的、打折的柠檬蛋糕?
原来那天……是江雨眠的生日!
纪寻呆呆地看着副驾驶座上那个裹成球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涩,甚至带着点细密的疼。
江雨眠的十七岁生日,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朋友围着唱生日歌,甚至连那块蛋糕,都不是特意为庆祝准备的。
而这个人,居然也就这么默默的,一声不吭,甚至连句“今天是我想吃蛋糕的日子”都没提。
当晚,宿舍熄了灯。
纪寻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界面停留在和江雨眠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几个小时前,那张光线昏暗的停车场照片。
纪寻指尖悬停在键盘上。
他想问问江雨眠的感冒好些了没有。
又想补上一句迟到了太久的“生日快乐”。
几个字打出来,又觉得矫情。
删掉。
再打,还是觉得苍白无力,根本填补不了那份迟到的遗憾。
纪寻盯着光标闪烁,脑子里全是自己过生日时的画面。
哪次不是呼朋唤友,饭店包厢里推杯换盏,KTV里鬼哭狼嚎,夜宵摊上啤酒撸串,礼物堆得拆都拆不完。
可江雨眠呢?
就那么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过完了自己十七岁的生日。
唯一吃到的一块蛋糕,还是他顺路买的。
江雨眠说这话时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就像是在说“今天晚饭吃了面条”一样平常。
可这话落在纪寻耳朵里,就像吞了一口没化开的芥末,呛得胸口发烫,鼻腔泛酸。
不能就这么算了。
纪寻猛地坐起身,也不管什么措辞了,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社长,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一起过,就这么约定了!】
发送。
关机。
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一种宣誓。
纪寻把手机塞进枕头下,整个人钻进被窝里,这一次,几乎是立刻就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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