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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大市西南角的邱家盐铺前就围满了人。
“哎呦,瞧这砸的,简直欺人太甚啊。”
“那胡公子太嚣张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邱掌柜也是,惹谁不好,惹他。”
一群人望着一堆狼藉叽叽喳喳,长吁短叹。
“邱掌柜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中清出一条道,引着不明所以的邱族英上前。
“邱掌柜,你家店被砸了!”有人按耐不住,抢先道。围观群众纷纷应和,为之扼腕叹息。
邱族英心中一沉,急急拨开人群,到了近前,两眼一黑。
“邱掌柜!”旁人急急搀扶住他,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盐铺里狼藉不堪,货架倾覆,陶罐碎裂,白花花的盐粒与碎瓷混在一处,沾了泥水,凝成灰白的硬块。柜台被掀翻在地,铜秤断作两截,墙上的盐引文书被撕碎,纸屑散落一地。
他翻了翻角柜,上好的盐罐不知所踪,只留下空荡荡的木格。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他有些无力,瘫在横倒的货架旁。
看着周遭的一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计算着损失,算着算着,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太可笑了,他邱家祖祖辈辈兢兢业业,待人宽厚,诚信经营,为商从未克扣过半两。这么小心维持的家业,一夕之间便毁于一旦,凭什么?
凭什么啊!
他坐在满地狼藉之中,终于支撑不住,痛哭起来。
哭声传至街上,引得人群侧目,却也只能摇头叹气,为之惋惜。
不知过了多久,邱族英哭得无力了,整理整理衣裳站起来。
店暂且没法开了,他迈出盐铺,心中一阵迷茫,不知往何处去,只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出大市,拐入一条小道。
“呦,邱掌柜,来吃茶?”小二见着熟客,殷勤道。
邱族英扯了扯嘴角坐下:“一份大碗茶。”
“可要些别的?”
邱族英摆摆手,望着街边发呆。
“老邱,可算找着你了。”几名年轻男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急急上前。
邱族英看到来人,愣了愣,有气无力道:“寻我作甚?”
几名男子毫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老邱,店里如何?”其中一位关切问道。
邱族英:“该砸的都砸了,其余没砸的,都被拿走了。”
“这是流匪啊!”一人拍案而起。
“老邱,你就打算一直这般忍下去?”
邱族英盯着碗里的茶,没吭声。
几名男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凑近,低声道:“你可记得那日我们收盐瞧见的?那盐铁司将盐价定得那样高,定是不想让我们买走,自己留着偷卖呢。”
“咱们何不报了官,让官府好好查查这帮人。”
邱族英心中明了,眼中透出忿恨,又倏地消逝:“官官相护,怕是无用。”
“不试试如何知道?”一人忍不住道,“盐价飞涨,寻常人吃不起,咱们亦卖不出,只得瞅着富户脸色做生意。勤勤恳恳、低三下四的,一年到头,才将将养活一家。”
“老辈求稳,安于现状,我理解。可我们这些小辈,哪一个不是窝着一肚子憋屈,无处伸张。”
邱族英心中纠结,紧握瓷碗道:“报了官,若不成,往后怕是不好过了。”
“横竖不过是卷铺盖走人罢,”青年眉毛一横,“有一门手艺,还怕饿死不成?”
“反正这苟且偷生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
其余几人纷纷应和。
邱族英摩挲着碗面的纹路,已有所动摇。他又何尝没有受够这样的日子,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自他掌家后,便再未体会到。节食缩衣,扣扣搜搜,才换来不多的收益。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他一味退缩,以为可以息事宁人,却换来旁人的变本加厉。再忍下去,还有用吗?
他越想越气愤,只觉胸中堵了千斤重的巨石,遂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重重摔在桌上。
“诸位说得在理,一味忍让不是办法,”邱族英振声道,“我倒是有个报官的路子,不过还请诸位保密。”
“一定。”众人纷纷道。
邱族英同他们说了一位大人主动寻他做交易并救出他女儿的事。
“听上去靠谱,”一人沉思道,“那位大人能将你女儿从胡府劫走,定是有些本事的。且他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全为从你这套话,定是对此事颇为重视。”
邱族英被他这么一说,心中底气更大了些,他紧握拳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步出茶摊。
——
“邱家的店被砸了?”叶望负手立于院中,侧身问。
“千真万确,左邻右坊都议论呢,说那胡公子欺人太甚。”葵生道。
叶望勾了勾嘴角,这胡泽谦,倒是帮了他大忙。
他沉吟片刻,长袖一挥:“走,你去一趟清一阁。”
“王爷,你呢?”葵生眨巴着眼睛。
“本王随后便到。”
刚迈出院子,庞谨见其一身出行装束,上前道:“殿下要往何处?”
“绮陌楼。”
庞谨心下了然,紧随其后,出了府。
正值午后,绮陌楼内冷清,几位涂脂抹粉的女子坐在正厅闲唠着。其中一位眼尖,远远瞧见门外一风光霁月的公子,朝左右使眼色,众人连忙整理裙裾。
“五殿下。”鸨母早已认出叶望,笑盈盈地迎上去。只见叶望着一身藏青色挑花锦袍入内,环顾一圈,径直朝二楼走去。
“雪蕊,殿下方才瞧你了?”一女子望着叶望的背影,掩扇低声道。
“怎会?梅姐姐莫要玩笑。”雪蕊一愣,连忙否认,脸上飞起两团红晕。
“我就随口一说,瞧你羞的,”雪梅禁不住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恋慕殿下吧。”
“梅姐姐!”雪蕊窘迫极了,急急去捂雪梅的嘴,“莫要乱说!”
“你急什么?又不是什么丢人事。”雪梅笑着躲到一边,“依我看,这五殿下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那双桃花眼,自带风流,也不知俘获了多少女子。”
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五殿下眼里只有琼娘子,对绮陌楼的其他姐妹不闻不问,当真是可惜了。”
另一边,叶望上了二楼,来到寻芳阁门口。
“五殿下。”婉转女声自房内传来。
“一起?”叶望回看身后的庞谨,邀请道。
庞谨轻咳一声:“不敢,卑职去楼下守着。”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望快步入内,合上阁门,径直走向窗牖。
“怎么了?”杜琼玉奇怪道。
“这条街巷,往来行人可多?”叶望朝下看了看。
“楼间窄巷,素日里鲜少行人。”
叶望点头:“我从这翻下去,去一趟对面的清一阁,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还在这儿。”庞谨寸步不离,只能行此下策。
“好。”杜琼玉会意,应声道。
清一阁紧挨着绮陌楼,却不似绮陌楼笙歌鼎沸,竹林掩映间处处是清净无为。
叶望脊背挺拔,静坐于窗边写字,眉眼浓烈,任谁看都是风流浪子,周身却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葵生是个武人,字识得不多,性情又与静字浑不沾边,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颇不自在。见叶望怡然自得,不由多看了几眼。
先前在陇西,甚少见王爷提笔,从来都是武艺切磋,使酒仗气,未曾想王爷竟是这般爱书喜墨之人。
不愧是王爷。
正想着,叶望抬头看他一眼,将书卷移至他面前:“写字静心,试试。”
葵生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王爷,我是个粗人……”
“无碍,随心而书便是。”
葵生硬着头皮应道,开始在卷轴上涂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邱族英小心翼翼的声音。葵生如蒙大赦,不愿再看他的鬼画符,猛地将卷轴一合。
“进。”叶望已戴回斗笠,葵生连忙也戴上。
邱族英一路急匆匆地赶来,到了门前有些退缩,想起盐铺的惨状,眼一闭,心一横,迈了进来。
屋内坐着两人,一人听声音是先前寻他之人,另一人虽看不见容貌,但衣着气度不凡,想来是位大人。
“邱掌柜想清楚了?”叶望开门见山。
邱族英点头,“不过在说之前,我想先见见小女。”
“她眼下在隐蔽之处,不便见人,”叶望淡淡道,“不过有封亲笔信,可证她安全。”
邱族英连忙接过,细细看去。是婉儿的字迹,信中说她暂且安全,让他放心,又说对家人甚是思念,让他保重身体,切莫焦心。
他一行行看过去,眼眶发酸。
“如何?可以说了?”叶望拿回信件。
邱族英抹了把脸,平复情绪后,缓缓点头。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日我同商友一道去盐铁司衙门收盐,衙门说新来了一批盐,打发我们去东水门的另一处盐仓。奈何那人急匆匆的,地方没说清便走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只好去东水门找找。”
“到了东水门,天色已不早。我们急着寻路,见着一些同我们穿着相似的壮汉,便跟着他们,想找着盐仓。走着走着到了同乐坊,我抬头一看,是一座锈迹斑驳的旧府。我心觉不对,拉住同行,远远瞧见他们进了里头。”
“原以为找错了,结果同行里有一位眼尖的,瞧见另一侧的角门,驻守着府兵,有人陆陆续续运着什么。我凑近一看,竟真的是盐。”
“如何断定?”叶望支着头道。
“大人,我自幼便长在盐堆里,对盐再熟悉不过了。隔老远,我都能闻出来气味。”
“依你之意,盐铁司背地里经营私盐?”
邱族英重重点头:“极有可能。”他想起什么,补充道:“后来我在东水门码头也闻到过类似的气味,就是先前闹鬼的那个码头。”
东水门码头?叶望心中一凝,零零碎碎的信息后隐隐现出一道细丝,引导着将碎片连成一条绳链。
还缺点什么。
漕船案的舵夫生前说,那沉船上有许多水猴子,一入水就没,直把船往水里拽。
他闭目冥想,忽得灵光一现,睁开眼。
入水即溶,这便是了。
“此事当真?”叶望沉沉开口,心中抑制不住震动。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叶望点头:“旬日之后需你往衙门作证,不知可愿?”
“但凭大人差遣。”邱族英顿首道。
叶望刚回绮陌楼,便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何事?”叶望扬声道,装出几分不悦。
“殿下,京城来谕,奏事官在府里候着。”庞谨恭敬道。
奏事官?叶望迟疑了一下,他来广陵这些时日,虽定期向圣上送去请安折,从来都是有往无来,得不到一丝回应。而今忽然来了奏事官,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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