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土艳花

作者:冯灵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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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幕·戏文如咒



      长街空寂,风卷着落叶,在沈府门阶前打着旋儿。

      王曌垂手静立,玄色斗篷裹着清减的身形。

      许是人近暮年便易念旧,她近来总是不自觉踱至这沈府门前。

      门前石狮歪斜,琉璃瓦碎了几处,荒草从地砖缝里探出头,攀上朱漆剥落的门柱。

      唯有那块御赐的“诗礼传家”匾额,金漆褪尽,风骨犹在,无声刺着她的眼。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曾浸染过那个人的气息。

      王婉为此同她闹过数次。

      那孩子知晓,她来看的,并非这座死宅,而是宅子里曾经活过的、一道皎洁的影。

      那影子磋磨了她半生,早已融入骨血,成了她唯一肯认的败绩。

      恍惚间,她看见年轻自己就站在这里看着不远处。

      沈清荷正弯腰,将一方手帕递给一个摔倒了的女仆。

      “擦一擦吧。”沈清荷的声音让周遭都静了下去。

      那女仆不敢接,沈清荷便又往前递了半分,腕间一只青玉镯滑下,漾着温润的光。

      就是那点光,针一样扎进了她眼里。

      她当时便嗤笑出声,大步向沈清荷走过去,脚步踢得脆响。

      沈清荷闻声回头,目光与她甫一相接,像是被烫着般,倏地缩了回去,连带着肩膀也瑟缩一下。

      就是这一下。

      像幼时她撬开蚌壳,指尖触到那团最柔软、最不经碰的嫩肉。

      一阵冷风穿过破败门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王曌回过神,想起每知她来过沈府,王婉歇斯底里的模样。

      这便是她亲手调教出的孩子?

      王曌心下掠过一丝失望。

      为将她留在身侧,竟用了药,不择手段至此,行径卑劣得可怜。

      只有如出一辙的偏执像她。

      她的女儿终究是年轻,用的还是她二十年前便不屑使的伎俩。

      身子的掌控不过末流技巧,她早已精于更微妙的心术操弄,一如最高明的傀儡师。

      只是,她已无意再操控她的女儿,放手任其远走高飞。

      对方却心甘情愿,将那牵丝的线头,在她指间缠了又缠。

      她悉心栽培的女儿,竟自甘下贱至此。

      实在令人失望。

      王婉竟想与沈清荷相较?

      未免可笑。

      人既死去,便化作心头最高的山峦,无人能够逾越。

      在岁月流转中只会愈发完美无瑕,再无变坏的可能。

      沈小姐出身高华、性情天然、才情蕴藉,岂是王婉这等乡野出身、扭捏作态的女子可比?

      只是,她此生挚爱,早在二十余年前便殒命于她手。

      自那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过着无爱的人生。

      到最后,她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爱着沈清荷,还是沉迷于那份求而不得的执念。

      如此也好。

      沈清荷是她成就路上必要的牺牲,她从未后悔。

      她心中自有丘壑,不需要儿女情长来消磨心志、使她软弱。

      同时亦可自我宽慰,她并非天性冷酷,只是所爱已逝。

      无数次,她取出那支素银簪子,痴痴回味沈清荷的温存,却又在意识到这身子曾被那名义上的“丈夫”沾染后,恨不能将沈清荷的尸骨自坟茔中掘出,鞭笞泄愤。

      那样好的人,为何偏不爱她?

      那么,死在她手中,便是沈清荷最好的归宿。

      她的女儿终究不似她。

      若她是婉儿,绝不会容自己活到今日。

      她也不该心慈手软,让王婉活到今日。

      那支银簪,是沈清荷予她的定情信物。

      彼时她与沈清荷在窗下共读一卷戏文,她的长发遮了视线,沈清荷便取下自己发间的簪子,仔细替她绾好青丝。

      此后,她便再未将簪子归还。

      后来她寻遍王府每个角落,再也觅不见那支银簪的踪迹。

      兜兜转转半生,她已无甚依托。

      曲高和寡、知已难觅,人生更是孤寂。

      思及此处,王曌惊觉她是真的老了,总不自觉沉湎往事。

      王曌回过神,眼底那点因回忆而起的波澜已平复得不见痕迹。

      她拢了拢斗篷,转身欲走。

      便是那时,一辆黑色汽车如同失控的铁兽,直直朝她冲撞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只来得及看见车头那枚冰冷的徽标,在阴郁天光下划过一道短促的亮线。

      身体被重重抛起,视野颠倒,一片惊心刺目的红,在她玄色衣料上迅速泅开。

      额角磕在冰冷石阶上,发出沉闷一响。

      痛么?仿佛五感皆被剥离,连痛觉也一并消失。

      抑或痛楚超出了肉身所能承载的极限,只剩一片麻木。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匾额上脱落半边金漆的“沈”字,淌着血红。

      弥留之际,阴阳交叠的恍惚中,她仿佛看见沈家老父当年是如何血溅王家大门,向着苍天发出那满门血债血偿的毒誓。

      到头来,果然一语成谶。

      事到如今,这命数,不认也得认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回忆如走马灯转过,王曌一生历经风浪无数,向来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未想结局竟如此潦草。

      王曌从未想过自尽,纵使苦心经营的荣华富贵转瞬成空,也未曾动过此念。

      胜负既定,强求无益。

      王曌这一生都要赢,活着的长短不紧要,于她而言,只要她不主动求死,活到最后,便是赢了。

      谁能料到,她最终竟会如此荒唐地死于一场充满巧合意味的意外。

      她的残忍明目张胆,老天的残忍却不动声色。

      王曌缓缓闭上眼。

      在她对死亡的认知里,魂灵脱离躯壳的刹那,理应见到念念不忘的沈清荷。

      无论沈清荷是为抚慰而来,还是为索命而至,她都甘之如饴。

      她只想再见她一面。

      然而,她什么也未见到。

      闺中女儿志自高,天下英雄尽折腰。
      争奈万般皆败去,轮回天道不相饶。

      ·

      王曌的葬礼由王婉出资,陈韫出面,尽力办得风光。

      她知道她干娘素来讲究排场,事事都要压人一头。

      肇事的司机逃逸无踪,依旧逍遥法外。

      听闻尸身不全者无法转世轮回,王婉在下葬前,剜出了王曌的心。

      王曌曾言,她们年岁相差太大。

      既然如此,王婉想,母亲不必急着投胎。

      她捧着那失去温度的筋肉,走入空无一人的内室。

      随后,她蜷缩在角落,开始了无声的啃噬。

      窗外月色惨白,映着她嘴角蜿蜒的血迹与空洞的眼。

      既然干娘说心里没有她,那便让这颗心,从此只属于她一人。

      母亲如此急于逃离她,连死都要死在沈府门前。

      她自然不会让其如愿。

      她乖戾的母亲纵然时常对她拳脚相加,她仍想与王曌共度余生。

      她明白母亲向来骄纵惯了。

      身为女儿,不多迁就些,又能如何?

      只是未承想,连这机会也不给她。

      她本欲侍奉床前,为母亲送终,而后在漫长余生里独自品味孤寂。

      未料这孤寂,远比预想中更为绵长。

      此后,她又该去往何方?

      辗转二十余载,她忽然有些思念故乡。

      或许那才是她的归处。

      垂暮的父母、清澈的山泉、每日清晨的鸡鸣,卧于树荫下的老狗。

      她做了一场太长太美的梦,醒来时却过于残酷。

      王婉再次忆起初入王府,看见高悬于厅堂的水晶吊灯。

      垂落的水晶折射出耀目光芒,几乎灼伤眼眸。

      内里盛着五彩斑斓的幻梦,与最炽烈明亮的未来图景。

      她从未见过如此华美之物,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便如宁城本身,处处光华流转,处处绮丽炫目。

      处处皆是梦幻泡影,处处灯火辉煌。

      可惜,王婉不曾意识到,水晶本身并非光源,只需借得一丝微光,便能将其无限放大。

      而当水晶彻底粉碎,所见的光明,瞬间黯淡。

      她的生活,曾是一串高悬于空中的水晶珠链,充满了破碎一地的所谓真实与虚妄。

      真正的生活,唯有在这些水晶尽数碎裂之后,方能窥见那疼痛的现实、不安的欲望,与胶着难解的情愫。

      好女藏不住,流落污泥塘。
      富贵荣华转头空,好戏已散场。
      青春数载白马过,回首望故乡。
      粉墨荣登名利场,悔把真心埋葬。

      ·

      葬礼过后,陈韫随王婉回到她居住的小洋楼。

      陈韫一身黑色西服,走到她面前。

      “如今,你的大仇总算得报了。”王婉燃起一支卷烟,望向神色淡漠的干姐,“恭喜。”

      陈韫迎上她的目光,眉心微蹙,静默片刻方道:“她这般结局……倒省了我许多踌躇。”

      “或许……我并没那般想她死。”

      真正善于作伪之人,撒谎时目光从不游移,她们深谙人心,伪装得天衣无缝。

      王曌如此,王婉如此,陈韫亦然。

      “婉儿,”陈韫垂眸,“三姨已去,回到我身边罢。”

      王婉摇了摇头。

      她不会走,因王曌葬在了宁城,她会在此守候。

      但她也不会回陈韫身边,她已厌倦以色侍人。

      “婉儿妹妹,”陈韫握住她手腕,力道之大,令王婉感到不适,“我为你做了这许多。”

      那手冰凉,如同禁锢她的铁钳。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陈韫逼近一步,“不论用什么方法,定要将你留在我身侧。”

      “我救过你的命,你理应报答我。”说着,她掐灭王婉指间将尽的卷烟,吻上她的唇。

      王婉不曾反抗,任由干姐的吻撩拨起情潮。

      某些方面,陈韫确与她那三姨极为相似。

      这也自然,王曌与陈韫,大抵皆属王姓血脉中的佼佼者。

      她是母亲的女儿,却无母亲的血脉。

      而陈韫与王曌血脉相连,身上流淌着她母亲的血。

      如今她吞食了母亲的心脏,她的身子里,亦有了母亲的血。

      她们二人,理当亲密无间。

      “婉儿,”陈韫的齿尖陷入她颈间肌肤,声音含混不清,“你欠我的,合该偿还。”

      熟悉浪潮涌来,王婉意识一片空白,本能地将手指插进陈韫浓密的发间,魂灵却不知飘荡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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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美国
    【阅前必读/严正预警】
    1. 核心预警:本文含大量猎奇情节(包括凶杀、虐身)及扭曲心理描写,全员恶人,无任何正面角色,道德审查者请勿入内。
    2. 角色关系:主要女性角色存在复杂亲密关系,"双洁"党请勿入内。
    3. 故事基调:本文无纯粹爱情,旨在探讨人性与欲望的灰色地带。
    4. 更新说明:全文免费,每日【北京时间18:00】更新。
    5. 阅读门槛:本文严格限定21岁以上成年读者阅读,未成年人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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