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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闪点胶囊中,发丝松散的瞬间,旻序就察觉到了异样。
直到微凉的流动金属从脑后向前延展,逐渐在眼睛上铺成个眼罩,他才从惊疑中回过神,记起梁奉早上死活非要给他戴上发簪时的场景,有些无奈地低叹。
这防护的手段太过拙劣,旻序没忍住勾起些唇角,觉得好笑,但蠢蠢欲动要向外试探的精神力到底偃旗息鼓,任凭黑暗中响起多少声呼唤都不再回应。
他沉默着,听着那个声音由慈爱到癫狂。
“阿序,妈妈要死了,你不看看我吗?”
“阿序,妈妈好疼,你为什么不救我?”
“旻序!回来!你要去哪儿?”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要去做什么!给我回来!”
旻序闭着眼,耳边叫声尖厉,带着回音,时远时近,飘茫震荡。
身体逐渐感受不到包裹,像被抛向高空,又不断下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触底,失重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因为太过用力,旻序闭着的眼睫开始发颤,但能感觉到压在眼皮上的重量,是全身上下唯一被包裹着的地方。
噪音让人头疼,他皱着眉,轻吐出口气。忽地眉间一凉,眼罩终于被人掀开。
他睁开眼,看见舱顶晃人的灯光,和灯光笼罩下,梁奉神采飞扬的笑。
“怎么样?这回想偷看也偷看不了,在胶囊里骂了我一路吧?”眼罩在梁奉手中化为发簪,轻巧地在指间飞转。
旻序看了眼这人得意的模样,从他手中夺回发簪,踏出胶囊,束发时指尖还带着微颤,语气却不见异样:“给你个交代遗言的机会。”
“这么人道?”梁奉凑过去,跟在人身边讨饶,“要不放我一马呢?看在我还欠着你块卡森流金的份儿上。”
旻序:“不能用发簪还?”
“那不行,二手货拿来送人也太寒碜,况且跟我绑定了的东西,你使唤不动还有什么意思?”梁奉抱着臂,晃到旻序眼前,倒退着观察他的状态,“正巧模拟战在即,等到了基地,你可以坐在舰桥观战,亲眼看着我给你赢卡森奖牌。”
“要输了呢?”旻序问。
梁奉自信非常:“放心,我这嘴挨过练,一个唾沫一个钉,就没有说出口还办不成的事儿。”
旻序与他对视,半晌挪开视线,将挡道的人推开,决定网开一面:“准你秋后问斩。”
梁奉笑了笑,见人状态不错,还有心情开玩笑,终于松了口气。
但怕跃迁的影响持续,回了居住舱,又坐在一旁陪了许久,待确定这人安稳睡去,才轻手轻脚出了起居舱。
寻到主控室时,驾驶员刚刚就位,刘甫阁负手立于操作台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前向观察屏中幽茫的深空。
观察屏正中,极远处,悬浮着一座空间站集群,形如不规则的巨型珊瑚礁,无数个功能各异的模块紧密簇拥,层层叠叠,枝桠蔓生。
钢铁珊瑚丛中,大大小小的接驳港口,遍布空间站集群的各个层级,星舰如同共栖鱼群般,精准地切入、停靠、脱离,拖曳出细长而繁忙的光痕。
“怎么了?”梁奉与刘甫阁并肩,和他一同看着那在视野中不断靠近的人类基地,“快到家了你倒惆怅上了?”
估计是太专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身旁人乍一出声,刘甫阁下意识转头,眼中不知名的兴奋还来不及收回,被梁奉全捕捉了去。
梁奉一愣,奇道:“我还以为你是为最后一次任务感慨,怎么看上去还挺高兴?”
刘甫阁笑出声,眉眼弯起,大着嗓门儿:“这辈子也没什么建树,临了能为基地出趟远门也算奉献终身,好歹是梁将军带出来的兵,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有什么好惆怅的?”
“你这让我这个亲儿子情何以堪?”梁奉抱着臂,摇头叹气,“回基地怎么也得再跟我爸领顿罚,填补一下我的愧疚心。”
“得了吧,你别是被打上瘾了,”刘甫阁十分嫌弃地看他一眼,“这么多年光挨打又不长记性,讨打你还挺积极。”
“对咯,”梁奉没脸没皮地笑,“跟谁练都不如跟梁将军练过瘾,换别人没我这么好的命。”
“大逆不道的玩意儿。”刘甫阁笑骂。
二人一通插科打诨过足了嘴瘾,梁奉才提起正经事:“跟基地该汇报的都汇报了吧?”
“怎么?”刘甫阁斜他一眼,“这是要审查我工作?”
梁奉这回倒没被带跑偏,看着基地的脸色甚至有些凝重,半天才道:“我就是不太放心……”
刘甫阁看着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冷寂,说出的话音却是带笑的:“有我在,还用得着你操心?”
梁奉顿了会儿,问:“马上就要到了,干扰仪……”
“早跟基地对接八百遍了,放心,忘不了,”刘甫阁打断他,不耐烦地推着人离开,“你别跟我这儿碍眼,去照看你那位索谟吧,把他一个人放那儿我更不放心。”
得到确认,梁奉也不再多说,任刘甫阁推出主控室,往起居舱走了。
他离开得匆忙,也就没看见驾驶员在听见“干扰仪”时转头看向他疑惑的目光。
“少将……”觑着刘甫阁转头就变得漠然的脸色,驾驶员思来想去,生怕遗漏了什么工作细节,还是忐忑地问了句,“是要联系基地开干扰仪吗?”
刘甫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道:“这事不是你该管的。”
驾驶员于是讪讪转头,没敢再有半句多言。
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刘少将虽然偶尔暴躁得像个炮仗,但多数时候也是响得喜庆的,不发火的时候跟兄弟们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块儿,怎么说也是个好相处的人。
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了,鲜少在人前露面不说,偶尔见着了也是冷淡又疏离,打招呼都不定能见着个笑脸,仿佛变了个人。只有跟梁奉交谈时才会言行如常,人一走又脸变得跟翻书一样。
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少将不高兴,连带着牵连整个星舰的兄弟这一路都不好过。
但追根溯源,这明显的变化仿佛是在蒲公英计划名单公布之后。
一群兄弟天天吃饱了撑得,八卦上级也是一大趣事,凑一块儿合计了几回,纷纷认定少将是因为入选蒲公英计划而心灰意冷。
毕竟这名单不仅提供了人生中最后一次效力的机会,还象征着已经被基地认定为“寄生体”,说难听点就是吃白饭的。
于确实有心无力的那群人而言,这机会自然弥足珍贵,足够重拾尊严,挺直腰杆在基地中走完最后一程。
但刘少将正值而立,说起来还是壮年,是心怀壮志大展宏图的时候,不知怎么竟然会入选。
不过基地能者众多,经过基因筛选,能留下来的孩子一代比一代高智,最早慧的甚至不到十岁就能带领科研团队独立开展研发项目。
两厢对比,刘少将一介武将,在以科技发展为核心的基地,其付出就显得捉襟见肘。
况且近年来,蒲公英名单的筛选原本就有“年轻化”的态势。除了贡献突出的梁擎钧上将,能留下来的老人屈指可数。
上将年逾半百,在基地已经算高龄。
基地是个封闭的角斗场,优胜劣汰已成定势,胜者才能生存,壮志需有才能支撑,不然再报效心切也是空谈。
众人一顿分析,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代入了进去,越剖析越心惊,克制不住地自我审查、自我检讨,闲话聊到最后,演变成一场心照不宣的自省,莫名其妙地就给这场茶叙注明主旨,升华了立意。
也不算虚度光阴。
而任务收官在即,一直陪旻序窝在房间里的梁奉是察觉不到一门之隔的波涛汹涌的。
估计是因为终于能见到父亲,梁奉心中的不安总算有个落点,心情也逐渐明朗,把旻序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眼中的笑意让旻序愣神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梁奉摸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旻序避开视线,估计是依旧疲倦,坐在床沿缓了会儿才站起来。
梁奉带他走到舷窗前,让他看基地的外观,给他介绍附近的行星。
“那个停着大型机械的,是卡森流金的矿点,算是基地近年来最大的发现了……还有那个演练场,到时候我就在那里给你赢卡森奖牌……”
他说了一堆,旻序却一言不发,只盯着基地,灰白的眼睛装不进无边星海。
舰体运行稍滞,忽地悬停。
舷窗外的景色已经全数被金属结构布满。只一眨眼,星舰驶入接驳港,由外至内,视线所及就全剩了泛着冷光的合金墙。
“走吧,我们到了。”梁奉向他伸出手。
旻序这回终于给了他点面子,没有无视梁奉的好意,虚搭上他的手臂,任人带着出门。
手腕受力并不重,梁奉的脚步也并不着急,到出口时众人已经在舱门两侧列好队。
刘甫阁面无表情,站在门边。二人过来时,他看也没看,直接下令开了舱门。
封闭的环境空气不流通,总有说不清的气味。基地的气味又和星舰里的不大相同,冷冽又寡净,像刚消毒过的冷藏柜,结着刻板的寒霜,闻上去让人兴奋。
二人并肩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离舱门最近。
门开到一半,外面肃立着迎接的队列就露了端倪。
最前方站着位衣冠赫奕的都统,金发灰眸,面朝逐渐开启的舱门,见着旻序的模样先是眸中惊异一闪而过,又很快收敛,露出持重的笑,信步向前。
感觉到手臂上逐渐加重的力道,梁奉正要拍着旻序的手背低声宽慰一句,抬手却扑了个空。
他先是一愣,诧异地看向那人端直的脊背,还有平稳向前的步伐,姿态从容得似乎丝毫不受干扰仪的影响——
“等等!”
根本来不及思考,梁奉几乎是下意识喊出了声。
在场众人看向他的同时,旻序也已经一步踏出舱门。
啪嗒。
脚步声清脆,像投石入湖,甫一落地,荡开层层涟漪。
如疾风过境,顷刻间扫荡基地,穿墙入体,势不可挡。
无界虚寂的宇宙真空,在这一刻,像被搅动出翻滚的气泡,挣扎,破裂,最后归于寂灭。
所有人意识的最后,是一抹背挺如松劲的背影,还有节奏平缓,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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