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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治
“让开让开!撞到了活该!”
阿鸾将我拉到身后,提高了嗓门向那人喊道:“你赶着投胎去啊!”
推车的是个头发半百的老汉,听到阿鸾这般说,非但不愧疚,还回过头瞪着我们破口大骂:“哪家不长眼的小蹄子!挡在路中间找死啊?”
阿鸾气得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我拉住。那老汉越骂越难听,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这车陶器要是碎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倏然而至。寅汐不知何时已来到老汉身后,单手扣住他的胳膊使劲向后一拧。老汉顿时痛呼出声,额头渗出冷汗,手一松那独轮车便倒在路边,一车的陶器也都滚落在地。他骂骂咧咧地挣扎了几下,一个翻身想要挣脱束缚。寅汐虽是年轻女子,力气却比那老汉还大,“跪下。”她抬起脚狠狠揣在那人的膝盖窝,他便踉跄着跪倒在地。
“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种......啊!放开我!你放开我!”寅汐想来下手不清,曾经也是在军营中历练过又入选玄鸟卫的女子,许多年轻人尚且不是她对手,更何况是个外强中干的寻常老汉。
阿鸾一把拽着我冲到那老汉跟前,直指对方鼻尖:“你这老头儿平日横行惯了,无人敢管,才敢在这街巷间肆意冲撞,还敢口出恶言!本姑娘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辱骂于我!”
那老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扭头别开视线,却被寅汐从身后扣住脖颈,硬生生转了回来。我甚至隐约听见颈椎发出的细微错位声。
这番动静早已引来不少路人驻足围观,街边小贩也忘了吆喝,个个伸长了脖子朝我们张望。我抬眼望去,见秦王已转身朝这边走来。心知他此行本是微服私访,若闹出太大动静恐生事端,我急忙拉住阿鸾,上前一步对那老汉正色道:“孟子有云:'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教诲我们要孝敬父母,敬重长者。可今日所见,有些为老不尊之人,实在不配得到这份敬重。孔子亦曾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方才你莽撞在先,辱骂在后,可曾有过半分长者应有的德行?既然你为老不尊,我们也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啧!您别跟他曰来曰去了!”阿鸾挥了挥手:“他要是知礼守法的人,还能做出这等事么?无非是看你我都是年轻女子好欺负而已!”
我叹了口气,也知道阿鸾的话直戳要害,正想着要如何速战速决时,余光却瞥见子沅已疾步向我们的方向走来,右手不着痕迹地按在剑柄上。
许是被寅汐制住的缘故,老汉终于不敢再口出狂言,我也暗自松了口气。“你且向我妹妹赔个不是,今日之事便作罢。否则......”
“不然你能把我怎!还要当街行凶不成!诶,这街坊邻居可都瞧着呢啊!我......”
“你什么你!”阿鸾抬脚欲踹,被我急忙拦住,只得愤愤骂道:“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岂会与你一般恃强凌弱?告诉你,如今宜阳城奉行的是大秦律法!既然私了不成,咱们便官衙见!倒要看看你这等撞人骂人的行径,是该打板子还是该抽鞭子!”
老汉喉头滚动,似还想再骂两句解恨,却终究咽了回去,只那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依旧狠狠瞪着我们。
“看什么看!显你眼珠子生得圆啊!”阿鸾毫不示弱地瞪圆双眼,寅汐见状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那老汉顿时痛呼出声,脸上渗出的汗一路流进脖领,让他刺痒地蹭了蹭脖子。
我轻轻拍了拍阿鸾的肩头,示意她退后一步:“我们的忍耐力有限。方才好言相劝,让你给我妹妹赔个不是,你执意不肯。现在,我要你恭恭敬敬地给我妹妹磕三个响头认错。否则......”我抬眼望了望越聚越多的人群,“我们这就送你去见官。这街坊四邻都可作证。看你今日这般行径,想必平日里也没少在这街市上横行霸道。要再找几位被你欺压过的苦主,想来也不是难事。”
我故意顿了顿,眼见子沅越走越近,我抬起手指了指那在晨风中飘扬起的黑色衣袂:“待那位郎君走到跟前,若还没听到你的响头......”
老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却被寅汐牢牢制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争辩什么,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子沅腰间的佩剑时,终究是泄了气。
“我......我......”他支吾了半晌,终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下来,声音也变得沙哑,“这些陶器......是小老儿起早贪黑烧制的......全家人这个月的嚼用都指望它们了......”
望着他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陶土的手,再看看那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我不由心头一软。
方才听他骂得难听,一时气愤便仗着我们人多,耀武扬威了一番。此时再想,他的确行事莽撞,欺软怕硬。可此时我也同样是依靠寅汐和子沅而有了打压他的底气。若只有我孤身一人,也只能忍气吞声草草了事。如今我这样做,与他方才想要欺负我与阿鸾两个年轻女子又有何区别呢?
想到他家中或许有卧病在床的老母,有嗷嗷待哺的孙儿,或许还有在田间劳作的儿郎......这乱世之中,谁不是艰难求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会有可怜之处。
“放开他吧。”我轻声道。
寅汐迟疑地看向子沅,见子沅微微颔首,这才松了力道。老汉顿时瘫坐在地,抱着发麻的胳膊大口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布满皱纹的额头上。
我从袖中取出一吊钱,轻轻放在他手边:“宜阳城里一斗粟米卖四钱,这些足够你重新置办陶器维持家用了。往后推车仔细些,莫要再这般莽撞。”
老汉颤抖着捧起那吊钱,浑浊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铜钱颤巍巍地一枚一枚地数过,谨慎地揣进怀中。
我此时已经消气,在他抬起眼看我的时候,我不禁想着,只当是日行一善,为自己积攒些德行罢了。感激的话我听得多了,若是真能因为此举而感化于他,也是一件好事。
那老汉撑着地盘腿坐在地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这本就是......你该赔我的......摆甚阔绰,装甚清高!”
这话说得极轻,却还是飘进了我的耳中。
四周聚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秦王与蒙毅站在不远处静观其变,并无上前插手之意。
我蹙了蹙眉,顿时觉得晦气,真想把他拖进没人的巷子里狠狠揍一顿解气!但终究还是没有与他计较,姿态既然已经摆了出来,此时反悔,只会徒增麻烦。
子沅扶在剑柄上的手微微一动,抬脚不轻不重地踏在老汉脊背上。那老汉顿时惨叫一声趴伏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拿上钱速速离去。若再多言半句,仔细你的舌头。”
我与那老汉同时打了个寒颤。他慌忙拾起钱币,推着独轮车仓皇北逃。我怔在原地,望着子沅戴着玄铁面具的侧脸,实在难以将去年章台宫中那个捂住我双眼的温润少年,与眼前这个凌厉狠绝的郎君联系起来。
我在心底默默劝慰自己:既入玄鸟卫,便没有心慈手软之辈。
见热闹散场,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我们几人快步跟上秦王一行,转进主街。
秦王只温声问我可曾伤着,得知无碍后便不再多言,想来是有意让我自行处置此事。继而说要带我去街角一家玉器行看看,为我打几件精巧首饰。
阿鸾见秦王似是也没有想继续追究的意思,便凑到我耳边悄声道:“依我看,就该让寅汐好好教训那老头一番。”
我摇摇头,想起老汉方才所言:“乱世之中,百姓谋生不易。既然我们并未受伤,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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