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清明桂语33
这个女人一生经历了太多风霜,遭逢大难以后艰难的熬过了漫长岁月,如今,好不容易几个儿女长大成人,三姐弟走的路子却一个比一个野。
此刻,她的声音暗哑,听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天意如此,可能这就是我们家的报应,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妈!谢谢!”
楚帘兴奋地又哭又笑,两个人这么多年的心病不药而愈,他跳起来抱住老人,想像小时候一样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可惜个头太高了,反倒把楚妈妈压得脖子都伸不直。
楚妈妈脸上还挂着泪,笑得满是无奈。
“别谢我,小唐是个好孩子,我只求你们都能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夜里卷起了过堂风,寒意沁凉,母子俩靠在一起,无声地为彼此取暖。
楚雨倚在门口,神情晦暗。
龟背竹被风拉扯,摇摆不定,巨大的叶片将她的身形笼罩得忽明忽暗。
今夜的王家老宅其实很热闹。
可再热闹,也与她无关。
没人在意她是否提前离席,只有王谨被强留在了宅子里。
那地方,每次过去她都必须做足了准备,但今天,心里有事,平日的游刃有余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六年了,王盛和他的前妻离婚并未离家,王氏甚至从未搬出过王宅。
他们要的只是王家的子嗣而已。
即使拿到了结婚证,她也依旧是个情妇,必须时时刻刻对着王家的人摇尾乞怜。
可是,即便选择了这条路,她也有自己私心向往的事物。
如果说亲人是她白昼的太阳,而唐徽意,则是那夜里陪伴她的月亮。
她曾以为,那是她独有的月亮。
却原来不是。
“不是因为你”,就真的仅仅不是因为楚雨。
这些年,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急促的白雾随风而逝,楚雨喘息着,胸口灼痛,寒风灌进袖口,冻得她手凉脚发麻。
经年攒下的苦难和不甘,仿佛一夜之间化作魁梧的巨人,将她击垮,并无情碾压。
十七岁,多么美好的年纪,辍学,被骗,她独自挣扎了三年才得以解脱,本以为一切雨过天晴,却又遇上渣男逼她出卖色相,直到二十二岁,爬上了王盛的床,她才得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对王盛,一开始不是没有感激的,可这类人,却让人记不了他一丝恩情。
王盛视她跟衣服、拖鞋没什么区别,除了她,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
楚雨已经苦怕了,她什么都没有,连尊严都抛弃了,青春饭能吃几年?
设计了王盛,是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
救了她的,只有唐徽意。
每每午夜梦回,那句“不是因为你”早就已经褪去了当初的语意,变成一剂自我催眠的迷药。
她总是会忍不住去幻想,幻想唐徽意的拒绝是因为不合时宜,幻想他是为了自己,才不计前仇的帮助楚帘帮助她……
楚雨爱着唐徽意,却又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注定会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那时,她也许会难过,也许会不舍,但更多的,肯定是祝福。
可无论如何,拥有他的,都不该是楚帘!
她的弟弟!!
……
灵魂都快裂成两半,委屈,不甘,楚雨痛得无声弯下了腰。
屋子里,楚帘和楚妈妈很快振作起来。
收拾完,楚帘先一步出来,看见楚雨突兀地立在门口,也不开灯,不免吓了一大跳。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她只有一个人,又问:“小谨呢?”
楚雨打直背,黑麻麻的面孔只有一双眼睛透着微微的冷光。
楚帘看不见她表情,一阵心虚,想到自己刚刚在里头跟亲妈出柜,硬着头皮问:“姐,你……也听到了?”
“……”
女人点点头,动了动发麻的腿,她站得太久了,一张口,连声音都带了一丝冰凉的木然,“听见了,你,好自为之。”
“姐,我——”
“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哦,好。”
楚雨淡漠地走开。
高跟鞋笨拙而疲惫地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像陷进无声又绝望的沼泽里,楚帘看着看着,莫名觉得一阵难受,忍不住朝她喊了一声:“姐,新年快乐!”
楚雨一顿,慢慢地,慢慢地仰起了脸。
听不见的夜色里,透明的液体迎风坠了一地。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她的弟弟……
-
清晨的花园霜露成雾,荡着朦胧的寒凉。
唐徽意一开房门,冷不丁被人抱个满怀。
“大清早的,你干嘛?”
“抱老婆啊!”
不让唐徽意挣开,楚帘笑得春风得意。
如果不是昨夜太晚了,他还就真钻这屋睡了,睁着眼睛熬了两三个钟,这会儿好不容易等到人,顿时像苍蝇见了蜜,恨不得扑上去舔一口。
唐徽意搞不懂他在傻乐什么,还好周围没人,抬手就给他头上一个栗子。
“有点分寸好不好!”
“有有有,放心。”
楚帘顺势捞过这只手扣住,硬是要牵着唐徽意一起下楼。
唐徽意拗不过,只得连着他的手一起揣进衣兜挡一挡。
楼下,楚雨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屏幕正在回放春晚,热烈的欢声笑语肆无忌惮地传遍整个房子。
唐徽意朝她贺了句新年好。
“新年好。”楚雨回他,勉强笑了笑。
她的眼皮有些红肿,目光在两人贴紧的衣兜上滞留了一两秒,转过头,继续盯着电视。
察觉她的视线,唐徽意不自在地想挣开手。
楚帘捏紧掌心,扬声问:“姐,几点接小谨?”
“十一点。”
隔了数秒,她随口道,眼睛目不转睛地看节目。
“你留家里吧,我们俩去接。”
“……,好。”
楚雨回得慢,楚帘也没放心上,这些年,她在王家受的委屈他心知肚明。
年纪小的时候,楚帘没觉得楚雨那几年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后来长大了,即便意识到了对错,他却也没法过多去指责她。
他当初毕业时之所以拒绝王盛邀约,除了不想离唐徽意太远,另一个原因,也是不想让楚雨为他再忍受更多牵连。
他们姐弟虽然时常打打闹闹,但该有的骨血亲情一点不少,甚至因为从小一起熬过更艰难的日子,感情较之寻常家庭更为深厚。
这种日子,楚雨去王宅接孩子无异于直奔修罗场,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肯定不能放任楚雨去受罪。
“咄咄咄……”
厨房传来剁肉的声音。
楚帘过去一看,楚妈妈正在做早饭。
“妈,做臊子面吗?”边说边去帮忙。
唐徽意终于得了自由,自觉去拿葱头剥皮。
“去去去,别碍事,我自己来。”
楚妈妈劈手夺了葱头,别别扭扭地把两人赶出厨房。
身后的门“唰”地合上,唐徽意一脸错愕。
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隔了一个晚上而已,他总觉得今早气氛有些诡异。
楚帘不以为意,既然得了清闲,拉着唐徽意就从后门钻了出去。
这处别墅因为建在城郊,占面不小,除了花园草坪游泳池,屋后还蓄了一片不小的树林。
“说吧,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唐徽意把肩上不安分的手耸开,一脸严肃地走到一株僻静的大树下。
楚帘故意站到他面前吊儿郎当地嘚瑟,那表情,要多欠有多欠。
“昨晚摊牌了。”
“摊牌?摊什么牌?”
唐徽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个,”楚帘挥挥左手,本该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此刻正戴在他手上,“我说了。”
简直晴天霹雳,唐徽意震在原地。
“所以以后,我们可以不用遮遮掩掩的了,”楚帘喜滋滋地握住他的手,把两只光泽温润的对戒贴在一起,“我跟他们说了,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你,你……”唐徽意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话都不利索了,憋了半天,还是不敢信:“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楚帘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瓣,然后搂住他的腰,“以后我们再也分不开了,你就老老实实安心跟我过吧。”
脸上一痒,唐徽意慌乱地推开,懒得去计较楚帘近来膨胀不已的男子气概,擒着他胳膊问:“阿姨怎么说?她同意吗?”
细长的指骨深深陷进衣服,楚帘却像不知道痛似的,笑弯了眼。
“……,”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唐徽意突然说不下去了,激荡的神经一时难以平静,转而又生起气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她年纪那么大了,要是气出个好歹……”
楚帘还是不说话,手一伸,又用力把他拉进怀里。
“要是气出个好歹,我们……”喋喋不休的人声音越来越小,眼眶里,一股热意突然冲出来。
“不会的,别怕。”楚帘道,“她一直都很喜欢你。”
这个人难得脆弱一次,楚帘一遍遍,耐心地安抚着。
“我姐的话也不用担心,她自己的烦心事一大堆,没功夫管我们。”
“还有楚阳,其实他知道得更早。”
“楚阳?楚阳什么时候知道的?”唐徽意一惊。
“很早。”
“多早?”
“就你去M国那回。”楚帘回得三心二意,两只手不停沿着唐徽意的脊背来回按压,忽地横眉倒竖,“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这里的骨头都摸得到了?”
他的掌心停在唐徽意的肩胛骨附近,印象中那里应该是一层薄薄的肌肉才对,现在隔着这么厚的衣服,居然硌手。
也不怪他现在才留意到,事业型的两个人这几年重心都在工作上,不是你熬夜就是我晚归,一回家恨不得澡都不洗,沾床就睡,脑子里的念头还停留在“人在=圆满”。
虽说两人在一起时经常亲亲抱抱,但日常都能见到的人,习惯之下很难察觉对方肉多了少了。
这来省城隔开了没几天,闲下来一下咂摸,顿时摸出差别来。
唐徽意岂会关心这些,他的注意力还停在上一个话题里。
“怎么会?他怎么知道的?”
“真的瘦了好多!”楚帘不接话,手从唐徽意的肩膀一路按到腰胯,越按越是心惊,“你平时吃的什么?这都皮包骨了!!”
唐徽意根本不在乎胖瘦,有些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又问了一遍:“楚阳怎么发现的?”
“那会儿我不是旷课了嘛,学校联系不上你,找到他那里去了。”见他仍是难以安心,楚帘这才解释道:“我在学校预留的你和他的电话。”
“你,你们……”
这一家子真是,一个个都让人看不懂……
唐徽意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心跳还是局促,一下子就有点待不下去了。
他推开楚帘,快速道:“我假期快结束了,先回C城调整一下状态,你留在这边等你们公司开工再回吧。”
“不是说好一起回吗?”冷不丁被推开,楚帘一脸疑惑。
“我先走,你再走。”
唐徽意眼神乱飘,匆忙地走了几步,发现方向不对,又掉转回来。
后山的小径颇多,他连过四个岔道,一直走错。
楚帘看着这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一时忍俊不禁。
见他又要钻进林子,楚帘急忙追上去拉住他。
“你这是准备上山顶?”
“啊?”唐徽意假意东张西望,“不是走这边吗?”
楚帘笑翻,唐徽意只觉得一阵热气上头,飞快地背过身去。
见他就是不肯看自己,楚帘呼吸快了一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你害羞了啊?”
唐徽意脚步一顿,脸上突然爆红。
“丑媳妇上门见公婆,真害羞了啊?”楚帘大笑着扑过去,“我看看,给我看看。”
“起开!”
唐徽意着急忙慌地躲到一边,就是不给楚帘看脸,两个人推推嚷嚷,林子里过冬的鸟都惊飞了一片。
半晌,唐徽意喘着气,把下巴放在楚帘肩上。
“楚帘,我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让我先走吧。”
楚帘不撒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林荫里,眼底尽是说不出的柔情蜜意:“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他们以后也是你的家人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湿热的液体又要往外涌,唐徽意闭紧了双眼。
这些年,这件事像滚雪球一样压在他心里,他越是想要解决它,却越是不敢在楚帘面前表现出来,没想到,楚帘就这么轻飘飘地把它盖了过去。
湿热的吻落在脸颊,唐徽意头一偏,直接迎了上去。
飞惓的冬鸟还在唧唧吱吱地叫,两个人都有些情动,楚帘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楚雨发的消息。
“走,回家吃饭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