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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上 熄闹剧晴雯秉慧心
晴雯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从炭盆里拾起了那一小截烧剩的碎布和余灰、改缝了荷包是真,与袭人商量过却是假。
当时袭人自往后面烧了那汗巾子,因为有小丫头在外头叫她、只说外头有人找,袭人见炭盆里已烧得七七八八了,想来不至于有何差错,便吩咐看火的小丫头收拾,一面嘱咐她不许告诉人知道,这便赶着出去了。
袭人才出去,晴雯便走进来。
袭人实在是个不善作伪的老实人,偶尔要做一回“坏事”,简直将心虚全都写在脸上,她将众人一一支开,晴雯早察觉有异,便悄悄绕回来要瞧她在作甚么,本意是要捉弄,谁知便撞上这件事。
小丫头还要阻拦,晴雯却早拿火钳将炭盆里的东西抢出来,辨认了一回,认得仿佛是宝玉的一条汗巾子,也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要烧了它。
晴雯想,袭人特地选在二爷不在家的日子做这事,自然不是二爷的吩咐了。
今日她将各人都故意地遣开去,她却只是在这里烧东西,此事大有可疑,晴雯也不声张,恫吓了那小丫头一回,便将残布与灰都带走了。
她小心收藏着这些东西,本来也不知有什么用,只隐隐觉得来日总有些说法。
可巧后面一日她回表哥家里,表哥多官和嫂子多姑娘两个都在家,多官整治一桌饭菜一家人同吃,这也是无心的事,不想竟借此窥破了此事的玄机。
多官从小儿无甚志气,又是见了酒不要命的人,喝了酒便万事皆休,自往随便什么地方挺尸去,什么也不顾了、什么也不计较,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所以人都叫他多浑虫。
可为了晴雯的缘故,秦雪和燕容便下了大力气要整治他。
原书之中晴雯后来遭了难,被撵出大观园,接在表哥家里,孤零零的,连要一碗像样的茶水也没有,最后一个人裹着破被子叫了一夜的娘、凄凄惨惨地死了。在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这个烂泥一样的表哥是半点指望不上,认真论起来,还不如那个“名声不好听”的嫂子多姑娘,她到底还搭了把手儿。
有燕容在其中周旋,行事便容易得多,大厨房额外给多官派了许多活儿,日日不让他闲着。
燕容牢记秦雪的建议,及时给多官“正反馈”,只要他做得好,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让厨头儿昧着良心极力夸奖他,又偶尔赏他些小东西,也算很抬举他了。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抬举,多官却不很领情,初时呼天抢地,因为抗议无效,慢慢地却也习惯了,他也渐渐发觉,生活的空虚其实无法靠酒醉的迷幻填满,却可以在充实的工作中逐渐找回一点对他们这种小人物命运的掌控感。
如今他清醒的时候远多于酒醉的时候,见事明白多了,也能存下几个钱,倒将一个扶不起来的多浑虫硬是给架起来了。
嫂子多姑娘虽是第一等风流大胆之人,可如今男人懂得争气,也有些人模样儿了,她倒也收了心。夫妻两个本来是盲婚哑嫁强凑成一对的,多姑娘心里顶瞧不上这烂泥一样的男人,直到如今也才有了些正经的交谈,多姑娘心底多年的郁愤稍稍平了些,虽是家常仍旧爱同那些俊俏小子们调笑,却也仅限于此了。
多姑娘明事理,认为多官有今日,全靠这个妹妹,所以又极力地劝多官要知感恩,如此两口儿便常请她出来,三个人一处吃饭,晴雯的家庭关系就此便和谐多了。
哥嫂变化极大,所做虽然有限,晴雯却也觉得多少有些家的感觉了。
多官两口子到底是可以往外头行走的人,坊间的事情也听说了不少,宝玉与琪官的事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他们自然也有所耳闻,这日多官端着一碗饭,便问晴雯:“听说二爷在外头同一个小戏子有首尾,后面闹掰了,二爷气不过,把人打死了,你日日跟着二爷身边,可知道这事么。”
晴雯吓了一跳,放下筷子,忙问端的,多姑娘嫌他不会说话,搛了两筷子菜在他碗里、让他安静吃饭,自己则将这事说了一遍,她口齿伶俐,果然比多官说得清楚明白许多。
晴雯听在心里,便有些明白了,一面就嘱咐哥嫂,宝玉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然有些误会,不要听外头的胡说,更不要在家里宣扬,多官两口子本来也只是听热闹,见妹妹说得郑重,便满口答应下来。
晴雯想明此事关窍,心里便有了底,一面也知道以宝玉的性子,必得留一个念想才好,就回去悄悄将东西翻出来改制。她心思灵巧,同人问明了那戏子的名字里有玉、有荷花,便将这些东西都做在荷包儿上,果然宝玉一见便平静下来。
晴雯说了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便看向袭人,眨了眨眼睛,又向宝玉一努嘴,道:“是罢?”
袭人虽然意志坚决,一定要规劝宝玉行正路、求上进,可她又实在是一个柔顺老实的人,宁肯自己杀身成仁,却不忍心见宝玉难过,她见宝玉闹了这半日,自己简直束手无策,心里实在极痛,此时见晴雯递台阶儿给她,怔了一怔,终于道:“……是。”
宝玉听了,感激地看一眼晴雯,又向袭人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好姐姐,难为你们替我想得周到,是我误会了你了,你别见怪。”
袭人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心里五味杂陈。
宝玉又对王夫人一揖,慢慢地道:“我又惹太太不快了,今日先请回罢,明儿我再去给太太磕头赔礼。”
王夫人见他虽是不哭了,也能说两句正经的话,眼神却有些呆傻恍惚,全不似平日光景,也不敢再斥责他,只道:“你好好儿的罢!”
宝玉不再说话,将那荷包又看了一回,手指在菡萏绣样上抚了抚,最后将荷包按在心口,扶着晴雯的手,自己慢慢地走向卧室去。
王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金钏儿适时在旁提醒道:“太太,外头丫头们还跪着,想来今日的事,本不与她们相干,如今二爷好了,正是要用人伺候的时候,是不是叫她们进来‘将功折罪’呢?”
王夫人皱眉道:“这话错了。她们既拿着宝玉这屋里的月钱,这里的事,再没有能说‘不相干’的。说到底,宝玉有这些事闹出来,到底是她们不够经心、不曾体察的缘故。罢了,叫她们不必跪了,先罚半个月的月钱,从此要夹起尾巴来、小心伺候,再有什么传到我耳朵里,决不轻饶。”
金钏儿忙出去将王夫人的意思说了,月钱事小,只要不给撵出去,就是莫大的恩赦了,麝月等人都进来给王夫人磕头,都口称知错、又谢太□□典。
王夫人挥了挥手,看着众人面上的泪痕,让她们下去各自洗脸、换衣服,吩咐仔细伺候、不许带出委屈颜色来,众人都答应了。
一时众人退开去,王夫人示意袭人留下,待四下安静了,这才道:“今日的事情,我也听明白了。你做得对,这也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可到底欠些打算,以后还是不能心急,若像这样逼出个好歹来,倒是弄左了我们的好意了。”
袭人道:“太太教训得是,此事原是我做得不周全。闹出这样事来,辜负了太太的嘱托,太太不责怪我,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金钏儿捧上茶来,王夫人接在手里随意撇了撇,却没喝,抬眼道:“这个孩子向来有些拧巴的毛病儿,我是最知道的,需得慢慢儿地调理,若要顶着他来,他也不识得好歹,只怕又跟人离了心了。方才你就这样说给他,不怕他就此远了你了?”
袭人叹了口气,道:“若是能让二爷回心转意,往后只管好好上进、从此远了那些人,他便是就此恼了我、恨了我,我也没二话的。”
王夫人淡淡一笑,似乎十分欣慰,道:“你这个孩子,做事没有私心,我是再看不错的。”
今日经过这一场闹,袭人多少有些灰心,面对太太的夸奖也不很提得起精神,只是默默垂下头去。
王夫人话锋一转,肃然道:“我常日在外面,虽是时时关切,也不好日日都进来,这里全指望你。宝玉这里的几个丫头,你日常多约束着,若有哪一个不妥当,便来回我,我来发落她。”
袭人低声答应:“是。”
王夫人看一眼宝玉卧室的方向,道:“那个‘晴雯’,我见她还是那个妖妖俏俏的样子,总是不大妥当,怎么宝玉倒肯听她的话,平日里她便是靠着这一副样子哄着宝玉的么?”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袭人不敢说话,金钏儿在王夫人身后猛使眼色,袭人便道:“回太太的话,晴雯……还是做得事的,不过是有些爱俏,回头我说给她,叫她都改了,太太再看罢。”
王夫人冷哼道:“她是什么身份,也配爱这个、爱那个的,也能挖空心思地打扮起来了,作那个轻浮样子、要给谁看?主人家给几分好颜色,就忘了自己的轻重。我看她一双眼睛很不老实,满嘴的瞎话,竟是张口就来,偏她能把那脏东西特特地捡回来,又要弄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吊着宝玉,还要表功不成?我听说,她平日里说话也很不谨慎,到底不是什么省事的,你把她给我盯紧了,再有事,第一个不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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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我就多余管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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