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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错
锁灵渊。九嶷宗最深、最冷、最绝望的地牢。
薛棠被两条粗大、镌刻着禁灵符文的锁链高高吊在冰冷的石壁上。长发凌乱垂下,遮住半张苍白失血的脸,与眼眸深处汹涌的恨意。
他没有绝佳的根骨,艰难的走过了千年,才堪堪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杀了其中的一个仇人。
莫青岩是第一个,玄枢将会是第二个。
他要借助九嶷宗的力量带他渡过冥海去北境,去杀了那个害了蘅儿和全村人性命的凶手。
九嶷宗后山,封魔阵眼。
庞大繁复的金色阵纹遍布山谷,流淌着肉眼可见的灵光,如同一张覆盖天地的巨网,死死镇压着地底深处蠢蠢欲动的磅礴魔气。
绛月盘坐于阵眼中心的悬空玉台之上。双目紧闭,神色清冷如万载玄冰,周身环绕着浩瀚纯粹的剑意,如同定海神针,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大阵。
就在这时,冰封了千年的、血淋淋的噩梦,毫无征兆地冲破了桎梏!
他“看”到了那个叫薛棠的少年,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固执地站在灵霄宗山门前!少年撕心裂肺的质问,为枉死亲人与村民发出的不屈咆哮!以及……当那道身影坠入深渊时,自己心脉被咒印寒冰撕裂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噗——!”
一口暗红鲜血不受控制地从绛月口中喷出!
“稳住心神!”沉稳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辞不知何时已至,手掌按在绛月背心,温和醇厚的灵力渡入,瞬间稳住他激荡气血,补上能量缺口,让动荡的大阵重归平稳。
绛月缓缓睁眼,面露不解,“封魔阵为何突然会有异动?莫青岩去哪了?”
绛月的语气微冷,“他难道用这种抽离灵力的伎俩威胁你,是又想要天材地宝,还是哪个虚名?”千年来,莫青岩仗着自己是维持大阵不可或缺的一环,没少以此谋私。
然而,许辞这次没有叹气安抚。他沉默片刻,用一种异常凝重的语气道:“师弟,莫青岩……死了。”
绛月微微一怔,随即,那张冰封千年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绛月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师兄,“谁干的?倒是替天行道,为九嶷宗清理门户了。”
许辞知道师弟对莫青岩的不满早已深入骨髓,倒也并不奇怪他这种态度。许辞叹息一声,说道:“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叶棠。”
当许辞将莫青岩如何暗中抓捕外门弟子炼“血灵丹”续命,薛棠如何为枉死同门讨公道,以金丹之境悍然斩杀化神长老的全过程原原本本道出后……
绛月眼中最后一丝不解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冻结万物的怒意!
“他做得没错!”绛月声音斩钉截铁,“若我在场,莫青岩的下场只会更惨!他该死!早该死了!”
许辞疲惫揉着眉心:“我明白你的心情。可……莫青岩牺牲一小部分资质平庸的弟子,是为突破后更好镇压封魔阵,解救更多苍生……从大局看,当真……完全错了吗?”
“大局?”绛月像听到最荒谬的笑话,猛地起身!
“错了,就是错了!”绛月的声音如万载玄冰,字字敲在许辞心上,“师兄!千年之前,我们……就已经错得离谱了!难道还要让这种沾满鲜血的‘大局’,继续错下去吗?!”
许辞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师弟的道心再次出现巨大裂痕!
“绛月……”许辞试探,“你指的是……哪一件?”
“还有多少件?!”绛月厉声反问,清冷眸子燃起极致痛苦的怒火!
“当年师尊与玄枢联手处死所谓的‘魔神转世’薛蘅!我后来才知,玄枢和莫青岩那两个畜生,竟将所有接触过那孩子的村民屠戮殆尽!美其名曰‘斩草除根’!滥杀无辜!此为一错!”
“他们杀了那从未害人的孩子,以为安枕无忧!结果呢?没过多久,魔族找到真正的魔神转世,掀起滔天浩劫!那时我们才知,同时拥有凤纹的容器足有七个!只有心怀恶念、杀戮成性者才会被魔神选中,其余皆是普通修士!不明是非,草菅人命!此为二错!”
“还有……”绛月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倔强质问“凭什么”的少年身影。想起他临死前那双充满怨毒与悲凉的眼睛。
“还有那个……千里迢迢赶来灵霄宗,只想见弟弟最后一面,却被莫青岩一剑穿心的少年……师兄!他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绛月眼前天旋地转,额角手背青筋狰狞暴起!整个人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神魂痛苦彻底撕碎!
“绛月!”许辞脸色大变,一步上前死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疾眼快取下他腰间古朴酒葫芦,拧开盖子直接灌入他口中!
葫芦里装的不仅是烈酒,更是混合数十种珍稀静心灵草、唯一能暂时压制心魔的猛药!
辛辣苦涩的药酒滑下,狂暴痛苦才被冰凉药力勉强压制。
许辞看着师弟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眼中满是痛心与无奈。这千年来,师弟便是如此度过。日夜承受咒印反噬折磨。若非封魔大阵离不开化神坐镇,若非自己极力阻止,千年前绛月就已亲手斩了莫青岩!或许……今日悲剧便不会发生……
许辞猛地甩头压下动摇念头。他是九嶷宗掌门,不能感情用事,必须从宗门存续、天下苍生大局权衡利弊!绛月和薛棠的想法太冲动、太幼稚、太理想化!
他扶绛月重新坐下,沉声道:“师弟,此事,我可交你全权处理。”
绛月抬起泛红的眼,冷冷看他。
“但我有一个要求。”许辞迎着他目光,一字一顿,“你去听一听,宗门内所有人的声音。长老们的,弟子们的,看看他们大部分人……是怎么想的。”
九嶷宗已经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执法堂莫青岩长老……死了!”
“我的天!化神期大能!谁能杀他?”
“一个叫叶棠的新入门弟子!金丹期!”
“金丹杀化神?!怎么可能!为什么?!”
薛棠之名如风暴席卷!震惊、疑惑、好奇、不信……种种情绪在数万弟子间发酵蔓延!
宗门议事大殿,气氛凝重如铅。
十几位身居高位的长老齐聚,面色铁青。“掌门为何缺席?此等动摇根基的大事!他难道不需要出面解决吗?”
殿门无声开启。一道白衣身影携一身化不开的霜雪寒意缓步而入。
“参见绛月尊者!”所有长老无论辈分,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绛月声音清冷平淡,“掌门师兄需坐镇后山维护封魔阵,防止魔气趁虚而入。处置叶棠一事,有劳各位长老。”
长老们连称不敢。一位长老上前恭敬道:“尊者言重。此事重大,我等不敢擅专,还请尊者示下。”
绛月淡淡扫过众人,他刚与许辞大吵一架,心魔反噬,身心俱疲,走到主位旁空椅坐下,随手端起清茶。“我向来不管俗事。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与看法。”
长老们面面相觑后,开始激烈争论。
“那叶棠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与莫青岩私交甚笃的一位长老率先发难,“莫长老不管怎么说,初衷是为了宗门,为了天下苍生!叶棠黄口小儿懂什么大局?竟敢以下犯上,残害同门大能!此等行径若不严惩,门规何在?颜面何存!”
“王长老所言极是!”另一长老附和,“更可怕是如今这些年轻弟子,心高气傲,成长太快,太有主意!今日敢质疑莫长老,明日就敢质疑你我!此风绝不可长!”
这番话戳中绝大多数长老心坎,他们感到了对他们权威赤裸裸的威胁!
很快,高度一致达成。
“传令!”其中一个长老拍案,声如洪钟,“将所有参与当日之事、冲撞执法堂的弟子,全部捉拿!打入锁灵渊,听候发落!”
事态迅速升级!抓捕范围从直接参与者,扩大到所有公开议论、对莫青岩出言不逊的弟子。宗门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无数弟子不解惶恐,为何高层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有胆大弟子偷偷找监督此事的绛月尊者打听。得到的,却是绛月高深莫测、冷漠的回应:“调查仍在继续,范围……随时可能扩大。”
这番暗示比威胁更令人心寒,弟子对高层的不满悄然积蓄!就在这时,一个惊天消息如野火般在弟子间秘密流传:
“莫青岩根本不为苍生!是为自己突破化神后期才拿同门炼血灵丹!”
“失踪的外门弟子全死了!成了他丹炉里的药渣!”
“证据确凿!执法堂炼丹密室发现未销毁的残骸!”
真相如重锤砸碎虚伪和平!所有弟子出离愤怒!
对莫青岩的唾弃,对高层包庇的愤怒,对同门惨死的悲伤彻底点燃九嶷宗!
“交出真凶!严惩包庇者!”
愤怒弟子自发聚集,声浪直冲云霄!
回应他们的,却是大批出动、戴着冰冷银面具的执法弟子。一场毫无悬念的抓捕与镇压上演!
矛盾彻底引爆,九嶷宗被撕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以普通弟子为主,坚定支持薛棠!他们认为薛棠是为维护公平正义而战,天下人是人,普通弟子也是苍生一员,他们的命不是草芥!
另一派以出身世家、天赋出众的内门精英和银面弟子为主。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拥护莫青岩“精英理论”。认为成大事不拘小节,牺牲庸才保护多数是价值最大化,薛棠破坏规则,是愚蠢的个人主义!
两派人马从论道到骂战,最终演变成灵力与剑光的交锋,九嶷宗乱成一锅粥。
银面弟子是千里挑一的精英,普通弟子很快落入下风,伤者不计其数!
此时,绛月终于出手。他未偏帮任何一方,只派出亲卫强行介入所有冲突,以绝对实力压制双方,维持一条底线——不准下死手。
有人冲到他面前,红着眼质问:“尊者!您到底偏帮哪一方?”
绛月微笑却始终没有回答。
锁灵渊深处,死寂如墓。绛月悄无声息出现在气息微弱的薛棠面前。“薛棠,可别这么轻易就死了。”
他缓缓踱步,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薛棠耳中:“现在,外面有很多人,虽与你素不相识,却在拼了命想救你,为你讨公道。”
“当然,想你死的人,更多。而且,他们势力更大,能力更强,决心也更坚定。”
绛月走到薛棠面前,微微俯身,清冷气息拂过薛棠脸颊。他凝视着那双不屈的眼睛,轻声问道: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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