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很脆弱啊！

　　姜莘猛地抬手，这次不是打翻药碗，而是在姜培风微微惊讶的目光中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色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顺势避开了那碗药。

　　原本身体就不好，咳着咳着就上了劲，愈演愈烈，任谁看都看不出来是装的。

　　“咳咳……皇叔……朕、朕突然好难受……”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嘶哑无比，带着痛苦的颤音。

　　姜培风眼神一冷，上下审视地看着他，并未搭话。

　　福全则立刻扑上前，焦急地拍着姜莘的背：“陛下您怎么了？定是今日天气不好，出门时吹了风，引得旧疾复发了！张太医，您快给看看啊！”

　　张太医愣了一下，目光投向姜培风。

　　姜培风面色不变，他却收到信号一般，弯着腰走上前。

　　但姜莘一手捂嘴，一手揪着胸口的衣服，艰难道：“朕喝口水就好了，只是……咳咳……北境军务耽搁、耽搁不得，朕要听一听。

　　一番话说下来，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求生的本能让身体也随之产生变化，话音未落，姜莘眼前有些发黑，倒真的像是病发了。

　　姜培风的目光在姜莘痛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向殿外。北境军务他确实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尤其是在这个他刚刚驳回北境赈灾请求的敏感时刻。

　　他终于缓缓放下了药碗。

　　那碗漆黑的药汁微微晃动，映出他冷厉的脸。

　　“既如此。”他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也不知信没信，“便传杨昱到此觐见吧。张太医，你先候着。”

　　宫人连忙退下传旨。

　　姜莘依旧捂着嘴低咳，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暂时躲过去了，但接下来杨昱面对姜培风又能做什么？

　　宫人离开不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杨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眉宇间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蜷缩在榻上、脸色惨白还在轻咳的姜莘，以及旁边几上那碗明显是刚送来的汤药。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姜培风。

　　姜培风恍若未觉。

　　“臣参见陛下，王爷。”杨昱俯身行礼，“北境加急军报：突厥趁雪灾集结，劫掠边镇，军民死伤数百，粮仓被焚三处，边关告急！”

　　消息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姜莘也忘了咳嗽，震惊地抬起头。

　　没想到竟是真的军情，而且还如此紧急！

　　姜培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北境生乱，完全打乱了他的步调，甚至打了他的脸。

　　他刚刚才在朝堂上驳回了赈灾请求，声称北境能自行度难关，转眼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何时发生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加急军报方才送至臣府上，臣不敢延误，即刻入宫禀报。”杨昱不卑不亢，目光扫过那碗药和旁边的银针，“只是眼下看来，臣来得不是时候，陛下龙体又欠安了？”

　　他的话乍一听像是关心，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格外刺人。

　　姜培风微微眯起眼，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淡淡道：“陛下只是偶感不适，正在诊治。军情要紧，杨将军，你详细说说吧，正好陛下要听。”

　　杨昱却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姜莘：“陛下脸色极差，臣斗胆请陛下保重龙体。北境将士若知陛下因忧心边关而圣体违和，必会心下难安。”

　　明面上说给姜莘听，其实是说给姜培风听。

　　姜莘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虚弱地开口：“边关将士受苦了，皇叔，军情紧急，赈灾之事……是否能再议？”

　　旧事重提，这一次却有了充分的理由。

　　姜培风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看了一眼杨昱，又看了一眼虚弱却眼神执拗的姜莘，忽然笑了笑。

　　“自然要议，不仅赈灾要议，应对突厥之法更要议。”他语气平稳，瞬间气势一遍，企图夺回主导权，“杨将军，你即刻携军报去兵部，与兵部、户部共议出一个章程，明日早朝再奏。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今日就不必叨扰陛下了。”

　　他三言两语，又将姜莘隔绝在外，并把难题抛回给了杨昱——你去和那些本王掌控的部门商量吧，商量出结果，还是得我来定夺。

　　杨昱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姜莘，带着询问和一丝担忧。

　　姜莘知道姜培风不可能轻易松口，杨昱能闯进来暂时解了他的围，已是突然一刀让姜培风猝不及防，却不能根除问题。

　　且杨昱此刻还不能与姜培风起正面冲突，两人都忌惮着对方，杨昱忌惮姜培风的地位，姜培风忌惮杨昱的兵权。

　　深吸一口气，姜莘压下喉咙口的痒意，看向杨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爱卿，边关之事，便劳你与皇叔多费心了。务必尽快稳住局势，安抚百姓。”

　　杨昱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信息。但最终也只能点点头：“是，臣遵旨。”

　　他没有再多看那碗药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杨昱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短暂地激起了涟漪，却并未能真正改变什么。

　　但那点涟漪在水面上荡开、扩散，死水微活，下面似乎酝酿着破局之法。

　　他一走，殿内的气氛再次压抑下来。

　　姜培风挥了挥手，示意张太医和那碗药都暂且退下，宫人们也再次无声退避。

　　姜培风走到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姜莘。

　　“阿莘现在感觉如何，还需不需要叫太医？”他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莘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谢皇叔关心，朕感觉好多了，许是刚才一时急气攻心，才咳得狠了些。”

　　“是么。”姜培风轻轻替他拢了拢散开的衣襟，动作轻柔，不由分说。“阿莘似乎很关心北境，很关心杨将军？前几日说的那些话，原来真的不是开玩笑，皇叔说的，也没有放在心上么？”

　　姜莘的心猛地一跳。

　　“朕是皇帝，自然关心江山社稷，关心戍边将士。”他手心微微出汗，低声回答。“朕也长大了，分得清公私。”

　　姜培风的手指滑过他的衣襟，停留在他的心口处，那里正因紧张而剧烈跳动着。

　　“最好如此。”姜培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目光攥着他的，带着一丝警告和诱哄，“阿莘别忘了，谁才是你最亲近、最值得依赖的人。别让皇叔失望，好么？”

　　“这江山，皇叔会替你守着，你只需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就好。”

　　真是演都不演了。姜莘在心里把他锤了八百遍。

　　说完姜培风站起身，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神态：“今晚皇叔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便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转身离去，留下姜莘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寝殿里。浑身依然冰冷，仿佛刚才那一刻他的心脏真的被那双冰冷的手触碰、拿捏。

　　殿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姜莘缓缓抬起手，按住仍在狂跳的心口，一下子仰躺在床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床帐子。

　　他知道姜培风的耐心正在减少，刚才杨昱的闯入以及自己太过明显的反抗，都像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触碰他的逆鳞。

　　药和针迟早还会再来，下一次他未必还能如此幸运地躲过去。

　　时间真的不多了，他必须更快地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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