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

　　锦程不知自己一路上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有自己无意识的驱动着身体跑进锦华的屋子里，直到她跪倒在锦华的窗床前，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真切切的，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死讯。
　　锦玄跪在一旁，李之述手里的中药还剩半碗，但却没有什么办法能再喝下去。锦华花白的发丝，病痛使他已然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
　　锦程哽咽，吐不出一个字，锦华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程儿，近些。”
　　锦程张口嘴慢慢的呼吸，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她害怕漏听了任何一个字。锦华缓缓道：
　　“从今日起，锦家事务由你全权负责，你便是锦家家主。这些年对你亏欠太多，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锦华一句话说尽，费力的呼吸几次，每次呼吸似乎都象征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只有点点火星勉强维持光亮。锦华接着道：
　　“锦玄，希望你不要怪我偏心。锦家，也同样是你们两人的锦家。”
　　当黄纸被火焰一点点吞噬，锦程面色惨败，看不出一丝血色，昏暗的灵堂里，锦程的黑衣在一烛微弱的火光下，显现出模糊的轮廓。纸钱一张张燃尽，燃尽了白布之下，联系两人的最后的念想。
　　偌大的灵堂中，众禅僧站满各方位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免亡者生时之罪孽。微寒一身白衣缓缓靠近锦程，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微寒对锦程小声道：
　　“小姐，玉城各家族的人已经到了。”
　　锦程点点头，艰难的站起身，活动活动几近失去知觉的双腿。锦玄已经在锦府门口迎接，各家族前来吊唁。
　　论平时勾引斗角如何，如今此地也无人敢动其他想法，清一色白衣似雪，落在锦家灵堂前，覆上一片洁净。
　　诸葛徵羽与诸葛瑶光代诸葛家家主，季家季川，左家家主左泉携左湘羽，嬴家嬴华，最后是苏舟身后跟着苏沐。
　　诸葛瑶光与诸葛徵羽，走到锦程身边，诸葛徵羽一言不发，诸葛瑶光面色凝重道：
　　“节哀顺变。家父身体状况不佳，实是无法亲自前来，今日我与舍弟代他吊唁。”
　　锦程试着发声，却发现嗓音已经嘶哑，便微微点头。诸葛瑶光又道：
　　“嬴华的父亲早年已逝，他应当不太乐意同别人说这些。”
　　锦程没在意，只是目光灼灼，盯着正对锦华说话的苏舟，和他身后的苏沐。
　　锦程缓缓走到两人身边，只听苏舟的不断的叹息。苏舟声音低沉道：
　　“明争暗斗一辈子，也不知道多注意身体。锦家是能只手遮天了，但你这么走了，也不想想孩子们怎么办。”
　　苏沐见锦程来了，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说不出，只能勉强对锦程吐出两个字：
　　“节哀。”
　　锦程跪在灵堂前，为锦华烧纸。锦程只偏头望了她一眼，便搭上微寒的手，站起身离开。苏沐面色复杂，眼中的光只在远去的微寒身上滞留。苏沐缓缓向微寒走去，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微寒和锦程一并回头，苏沐递给微寒一个锦囊，说道：
　　“这锦囊，应当是你落下的。”
　　微寒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发现红线下已然空荡荡。微寒接过锦囊对苏沐道：
　　“谢谢，小姐送给我的锦囊，险些遗失了。”
　　苏沐皱眉，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锦程看着苏沐，欲言又止。只是苏沐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待苏舟说完，锦玄与送走玉城各家族宾客。
　　锦程锦玄站在最前方，身后是锦家所有人。李之述唱礼控场，锦家人上香奠酒，锦程锦玄扣首烧纸，长明灯火送逝者安息。
　　直至一切尘埃落定。锦程几天吃不下东西，面色蜡黄。清晨，锦程从床上坐起来，刚准备站起身，便发觉眼前久久不散的黑又渐渐放大，直到感知一点点消散。
　　微寒听到声音，立刻跑了过来，把锦程扶上床。只听“咚”的一声，一枚绿宝石戒指从微寒的袖中掉落。微寒没有多想，马上喊来了锦府的所有大夫。锦府的大夫接连跑来为锦程诊疗，跟在身后的是锦玄与方旬。
　　微寒默默离开，她望着手中的戒指若有所思。她细细思考这枚戒指的来路，一个没留神，一位跑向锦程屋内的白衣大夫撞到了微寒。微寒没有在意，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直到她的视线定格在腰间的锦囊上时，她愣住了。她回忆起苏家的小姐曾拽过她的袖子。
　　微寒愣了一下，缓缓走到锦府门口，四处张望却没见人。一位身着白衣的清冷女子靠在门旁，开口道：
　　“等你许久了。”
　　微寒认出她就是苏家的小姐，便先将戒指还给苏沐。苏沐带上戒指对微寒道：
　　“我是苏家次女苏清林，不知你是否愿意请我进去喝杯茶。”
　　微寒一惊，“苏清林”是锦程梦魇时一直在呼唤的名字。微寒向苏沐行礼，恭敬道：
　　“不敢，苏小姐请进便是。”
　　微寒带着苏沐缓缓走进锦家的庭院里，却又不知把苏沐安置何处。苏沐看着微寒的困窘，说道：
　　“不必惊动锦程，这里我熟悉。”
　　微寒也不再多言，跟着苏沐来到一处无人居住却又相当干净整洁的屋子。苏沐看着地上因摔碎玉镯而留下的痕迹沉默不语，拉开凳子坐下。微寒从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一包茶叶为苏沐沏茶，微寒对苏沐道：
　　“小姐今天早上突然晕倒了，没能来与苏小姐会面。”
　　苏沐一怔，问道：
　　“为何会晕倒？”
　　微寒思索片刻，回答道：
　　“自老爷辞世后，小姐一直吃不下东西。应该是劳累，又悲伤过度，身体吃不消了。”
　　苏沐沉默，品了一口熟悉的茶水。对微寒笑道：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没让我等太久。”
　　“戒指应该不太容易从手指上脱落，就算不小心遗失了，这么大的戒指，也应当会很快察觉到。戒指留在我这里，想必是苏小姐有意而为。”
　　苏沐笑的耐人寻味，淡淡道：
　　“看来她的眼光很不错。”
　　微寒察觉到苏沐今日前来别有目的，对苏沐道：
　　“小姐今日可能状况不佳，若有话对小姐说，可以择日再来。”
　　苏沐愣了一下，笑道：
　　“我故意将戒指遗落在你身上，又叫你不要惊动锦程。你说，我今日为谁而来？”
　　微寒望着眼前的苏沐，说话风轻云淡，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微寒缓缓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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