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喊着材料啊掉落啊就冲上来了

作者:Eni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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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在主义狂想曲


      普鲁托奔跑在小巷里,气喘吁吁。她听见牛仔们又在进行愚蠢的决斗,听他们又将生命寄于十秒钟的倒数。蠢货,蠢货,蠢货!
      她听见幽灵吹奏餐馆前的铜铃,看见晚风将荒漠拨成可爱的月牙形状,闻见篝火晚会的劣质煤炭带来刺鼻的二氧化硫,鼻血顺着裂口流进嘴唇带来咸腥的独唱。
      她死死地捂住肩膀,不让那些小沙子被吹进伤口新鲜的剖面。她拥有比钢铁还坚硬的躯体,可人类总能找到方法来比她更坚硬。她被捆在手术台上,四肢展开仿佛医学教材第一页的人体图像。弱小的、愚蠢的、可悲的人们拿出了锯子。她自失去至亲以来再没听过自己口中还能发出那样扯破嗓子的悲凉。
      她逃出来了,可她逃不出去。她总要留在这里,她的家人还在这里——她逃不出去!仇恨让人远离危险,而困住灵魂的总是喜爱!她的爱人,她爱人的爱人,她的矮人,都在这里。她得逃!可她还能逃到哪?
      她的父母在脏污阴暗的小巷里摸着她的脸说“我们已经完成了使命”;她的叔叔值得被所有人尊敬因为她在这样一个二大于三的世界选择成为物理学家,并在自己的名字即将载入史册的头一天死于侄女仇人的误杀,失血让她仅仅能够留下“质量越大,引力越大”;她闷在地下室里整理叔叔的笔记好来发表那篇刚写完一半的论文,在她来得及发现自己对天文与生俱来的得心应手之前她被扔进了硝烟。
      她终于发现自己的来处,终于发现她的姓名起源于何物。五位婴儿完成了使命便重回天空,她继续与孤独的争斗。她和勇者三世展开了殊死的对决,她问他“孤独是什么”,他说“你唯独不该来问我”。她困于时光,她回归虚无。她以为自己再不会回来人间这个地狱,可她的梦醒了。她躺在绿色的池水中。
      她全身都是血。行星侠制服的样式来自于老瑟克思设计的空中飞人服,她飞在空中,飞在月下,作为空中飞人或行星侠。她从小恐高。
      那些沙子在她的伤口里,在她的腹部、她的小腿、她的肩膀如此鲜明地疼,她每动一步都能让大腿的伤口刮蹭到布料。她想拿上一把刀,用刀刃狠狠刮痧伤口,把那些让她悲伤让她绝望让她哭泣的异物全都刮出来。她该失去些应该失去的东西!
      这里是城镇最边际。这里荒无人烟。忒利斯凯普还在追她,她只能逃。
      月色照亮这个孤独的身影,她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她还只是个马戏团的小演员时,在一群强盗手下救了一个小孩。孩子笑得无比灿烂,仿佛阳光,于是跟随普鲁托数年的混乱被暂时赶出了她的脑子。她是冥王星,她总是离太阳太远。
      播放孩子的笑脸的电视黑屏了,忒利斯凯普的样子被代替上去。他们用老虎钳夹住她的舌头,把它拉出来,普鲁托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舌头有那么长。她被呕吐物呛住了嗓子,无法吞咽的口水混着眼泪流了满脸。他们挖出她的肝脏,剪掉血管,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到手术灯下,“恭喜,是个死胎!”
      最终,普鲁托还是挣脱了。她的内脏无穷无尽,可她不能亲眼看它们出生。她又渴又饿,又累又痛,她自然没有那么脆弱,可她想要自己痛苦。她的内脏在逃跑途中早就生出一轮,双胞胎,多出的那个顺着无法愈合的腹部掉下双腿,她剪断了血管。她捧着多余的脾脏看自己的脸映在镜面的血液,“这是我!”
      她的血肉是药,她的骨头是刀,她的一切身体部位都能在集市上卖出高价,她的仇敌乐于收集她的一切自然不会放弃让她崩溃。她在月下奔跑,每增生一截喉管就要砍一次脖子,她被砍头的次数相当于三的四十二次方个路易十六。
      三千三百三十三位母亲杀死三千三百三十二位勇士,雏鸟飞进上帝的心脏于是上帝化作污泥。三千三百三十三减三千三百三十二等于一诉说冤屈:“不是我!”。可母亲,你该永远爱我!哪怕转世、哪怕轮回!当我更换了新一轮牙齿,当我更换了新一轮内脏,当我更换了脊椎、躯壳、大脑、记忆和灵魂(谁来定义灵魂?),当我不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当我们素未谋面且此生再不得相见!妈妈,你还是得爱我!
      (我必须是个异性恋吗?)
      (不,不对,孩子。除此之外,你还得是个顺性别者、着装正常、拥有对爱情的需求但不能追求爱情、拥有对性的需求但不能追求性、拥有对家人的需求然后还要生个孩子……生了孩子之后你不能不爱你的宝贝,更不能爱你的宝贝……哦,“爱”太糟糕了!它会扰乱一切的!会喂饱那些该被束缚的心的!……对了,你还要工作,人生来就是为了工作呀!)
      (我不能不工作吗?)
      (说些什么呢?你可是我们最骄傲的孩子啊!)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追求我的梦想?六十岁以后?)
      (天啊,老年人怎么能有除“天伦之乐”外的梦想!)
      月色如此烂漫,普鲁托望向天空,看不到自己。质量越大,引力越大。她爸妈抚摸她的脸颊说孩子你会拯救一切,她叔叔摸她的脸颊说甜心你的身后会有很多人,她爱人摸她的脸颊说亲爱的你永远翱翔于天际。我会的,我会这么做的,可是我,可是我——!
      我被逐出太阳系了!!
      (不,不对,你只是被逐出太阳系的九大行星了。)
      普鲁托看着报纸,抱头痛哭。我是理应死去的人!我是外来者!我不该留在这里!
      我是个矮子!
      她不够年轻又不够成熟,不够鲁莽又不够理智。她痛苦万分又染上活瘾,她经常想和地球爆了又被蝇头狗利勾得魂不守舍。她坚信生活就是一场巨大的训狗秀而最可悲的地方就在于她不是一条真的狗。她不够极端又不够包容,不够温柔又不够冷漠——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说明,她是个正常人。
      月亮把沙丘映衬得无比细腻,像一具丰满的酮体。她的血落在上面,她拖行着自己,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长——
      直到与另一个影子相遇。
      这里是一片峭壁。修女跪在地上,面向圆月,双手合十,依旧没脱下那身修女服。月影将她们合二为一。
      修女也闻到她了。她扭过头,大波浪的头发如海藻般晃动。她有一双山羊的眼睛。
      “我们的行星侠是怎么了?”她问。那温柔的声音里暗藏冷漠,与普鲁托平日所见的粘牙的热情姑娘截然不同。
      “你也是那帮人里的。”普鲁托答非所问。忒利斯凯普的声音从背后隐隐传来,他们可以换班、可以迭代,追逐普鲁托一人直致万物湮灭。乌鸦每年都会光顾树梢,蜗牛每天都要爬上蕨叶;乌鸦已经不是昨年的乌鸦,蜗牛已经不是昨夜的蜗牛。
      修女笑了。她笑得轻柔,笑得傲慢,拉过普鲁托的肩膀,一个治愈魔法被轻轻拍上。她的活泼的内脏乖乖地回了家里。普鲁托看着她,而修女眨了眨眼,“是啊,我不喜欢你。但我可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爱好。”
      她也听到了背后的声音,那些理应称为她同僚的人的声音。“真够能追的,不是吗?”她略带嗔怪地对普鲁托说。她握住普鲁托的手,又托起她的膝盖,颠了颠好让自己能抱她抱得更稳。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普鲁托没有挣扎。背后的声音近了,修女后退了几步,接着是一个快速的助跑。她们像一声短促有力的圆号一般冲了出去,冲出了悬崖——
      她们盛满了风,她们与月亮同高。
      时间突然放慢了脚步。背景里,黄金时代的作曲家们吹奏了华尔兹舞曲。月色的薄纱中,世界离她们有几千光年那么远。带我去月球上吧,一切都是氛围正好。于是普鲁托的话语从唇间流出:“如果一切走向末日,我还拥有什么?”
      哈雷彗星每七十六年光顾一次地球,而她在数以亿计的年岁中看它的诞生,或许也能见证它的陨落。她坐在雪花噪点和调频失败的收音机中,再次体会宇宙大爆炸的余韵。她的中学同桌在草稿纸上算出了光以10km/h的速度移动,于是所有人都快过了时间。当时间能被不断重启,当世界永无止境,当人的一生只是既定命运的不断轮回,当宇宙湮灭万物归一,我们还剩下什么?
      圆月被剪出了二人的形状。
      人类的文明史短得惊人,人类的创造力强得惊人。普鲁托只是有一阵没和老朋友会面,她的孩子便向宇宙绽放出歌唱。她听见孤独的华尔兹在宇宙奏响(异议,真空不能传声!等等,这里是奇幻宇宙!),于是她想:我要去那看看,看那个暗淡的蓝点。
      人类在短暂的一生中最多可见一次哈雷彗星,人类用短暂的不过百年征服了一颗星球。她在陨石坑中苏醒,那一瞬间她的名字被投射在养父母脑中。
      给同事送上一个钢蛋奖杯好能在未来殖民多重宇宙,因为那道改变了你人生的数学题的答案是42,而以88英里每小时行驶的星际列车上在播放爵士乐。麻雀落在宇航员肩头,他们一起坐在月亮上,欣赏DNA的诞生。不必在乎规则,不必在乎逻辑,今夜,一切都在发生,一切都要停止。最混乱的宇宙也应该拥有唯物主义战士。
      你说我是个坏孩子——可妈妈,我只是太爱你了。
      而你离开了我。
      我坐上离家五百英里的单程火车。当火车驶向了尽头,我还拥有什么?
      修女笑了。她从未如此漠然又深情,一只眼睛盛满黄金,一只眼睛流淌月影。
      “你还拥有我。”她说。
      于是宇宙开始了第二次爆炸。
      瞬息万变,弹指春秋。摩天大厦拔地而起遮住晨曦,条条大路水泄不通。父母在半层楼工作,在手机里休息。他们低着头。孩子捂住脑袋大喊“你们能不能别老来管我!”——父母撕开工作服,露出杀马特发型和y2k舞裙,“来吧,Z世代的小太空人,我们该去跳一曲恰恰舞!”所有人都在模仿大卫·鲍伊的火星人造型,而?焱☆亽?黨繎騕說?焱謃忟!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晚霞撅起厚嘴唇,用摩天大厦补糖果色口红。当一切都流动起来,世界只是巨大的迪斯科舞厅。音乐、星光,样样都浪漫!尽情摇摆!在另一个与我们完全相同的世界,你拥有一个完全相同的自己。他每天偷买雅客V9获得了四颗蛀牙,他没落进水里,他成了个警察。
      除却肤色、性别、取向、信仰、爱好、阶级、疾病、年龄,一定还有更宏观的、更流动的、更包容的东西将我们联结。你看,我们这不是成了朋友吗?
      爸爸,我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朋友,我希望我们之间善始善终,或者更狂妄些,永不分离!
      爱人,你永远无法知道你的一眼如何改变我的人生!
      主啊,这世界太复杂、请允许多元的人群存在!
      老天,你永远无法对我们造成任何干涉!
      妈妈——生活才刚开始呢!
      修女一个翻滚卸力,于是她们一起毫发无损地落在了地上。她回头望了望那座山崖,忒利斯凯普在那里张牙舞爪地毫无办法。她轻轻笑了,转头看向行星侠说:“他们追不上我们了。去补补觉吧,小孩儿!”
      普鲁托只是看着她。她这才发现她有深色的皮肤,暗红色的波浪长发和异色的、一只金色一只蓝色的山羊眼睛。月亮高挂在夜空,星河在其后流淌,修女的银制耳环闪着十字形的光。她听到鲸鱼在秋日的海中发出远古的哀嚎,听到唱诗班的小鸟发出清脆悦耳的歌唱。
      修女转身打算离开,那蓬松的长发一摆一摆。普鲁托不受控制地叫出了声:“等,等等!”
      修女转过头看她,眼里浮现出疑惑。普鲁托咽了咽口水,“你……你叫什么名字?”
      修女笑了。她把头发揽去耳后,那对银制的耳环下的小铃铛在普鲁托的心头叮叮当当响。
      “我叫费什。”她说。
      普鲁托坐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看费什的背影消失在风沙。月光的薄纱笼罩在她的肩膀。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亲爱的普鲁托:
      展信佳!
      我总是惧于为你写上一封书信,又在拿起笔后忍不住将内心剖析。自从第一次遇见你,我的人生就被分成两极:一是与你相见的欣喜,二是等候与你相见的焦急。我为教会奉献了青春,可我总在想,若是为了你,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信仰抛弃。我是不忠诚的人,主啊!若真要降下惩罚,请罚我此世不得与你分离!
      见到你时,我总要疑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不会爱上你?我爱你乌黑发亮打着弯的发,爱你可爱的雀斑,爱你澄澈的海一般的眼睛,爱你银色的眉毛与双睫——它们那么五彩斑斓,仿佛轻轻一眨就要掉落星屑。我不敢碰你呵!我怕轻轻一碰、你就要回到星星上去了!你是月亮的化身吗?不然怎么轻轻一动、就要引起我胸中的潮汐?
      我在唱赞美诗时会想到你;在祈祷时会想到你;在饭后;在睡前都会想到你……相较喜悦、痛苦总是被加倍施加与人呵!那痛苦实在贯彻心扉了。我总是在想:下一次,我定要同你远离。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闲下来便在思考下一次要如何出现在你面前。可再看到你后,那些想法就全消散了。你已经勾去了我的魂!你这个恶魔!我怎么能忍受与你分离?天啊,“分离”……竟有一个词汇、竟有一种可能,光是想象就让我喘不过气!
      我在月光的照耀下写这封信。等第一缕曦光照耀大地,我就要拎着它去你的屋子。这段时光是难熬的,如坐针毡;这段时光是甜蜜的,美得我心里冒泡。光是提出与你相逢的设想,我居然就能如此揪心!
      我断不会惊动你,等你自己情愿。
      爱你的,
      瓦伦丁

      费什将信用火漆封上口,拿着它出了门。她食言了,她根本等不到晨曦,在月下就忍不住来到普鲁托的窗前。
      她焦急地等待着日光,而窗户被推开了。
      普鲁托从窗后探出半个身子。费什又被美了一大跳,张开双臂准备赞颂爱人的瑰丽。而普鲁托只是拽住她的领子,果断地把她拽到自己面前。
      一个令二人都面红耳赤的吻后,普鲁托又放开了她。费什还没来得及患得患失,就见普鲁托又牵住她的手。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甚于星夜,甚于太阳。
      她说:“我们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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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存在主义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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