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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
池灿宁的手术定在了早上八点,术前禁食禁水,他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老头,只好带着遗憾进了麻醉室。
他觉得这个老头不讲义气。
就像芳嫂和护工告诉他的,做手术就是麻药一打眼睛一闭,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池灿宁有经验,其实无论怎么讲,这次的情况都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所以他的心里什么怨恨都没留下,甚至还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哎,那个小孩儿欠费好久了,他家长呢?”
“啊,他啊,救护车送过来抢救的时候他家长就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也没交费,据说医保都没有。”
“那怎么办啊?”
“不知道啊……”
池灿宁靠着墙枯坐着一动不敢动,术后的刀口还没完全愈合,微微一动就疼得浑身冒冷汗。
“真可怜。”
“是啊,据说是兼职的时候胃穿孔,后来又引发了腹腔感染,昨天才出ICU呢。”
“才刚刚高中毕业吧。”
“对啊,哎呦,主任说这孩子免疫力低,再感染就危险了。”
“好狠心的爹妈……”
“孩子,你的水杯呢?我给你倒点水吧。”
隔壁床的大妈是来看顾她的丈夫的,见这孩子在这里一整天都没动了,嘴唇干裂起皮,心生恻隐之意,想要主动给他倒一些温水。
池灿宁猛地回神,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都快冒烟了,舌头像一块干掉的洗碗擦,他四周环顾一下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容器,尴尬地笑了。
“谢谢你阿姨,我不渴。”
那阿姨盯着他看了半天,起身离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冒着水珠的罐头瓶子。
他把玻璃瓶子放在池灿宁的小柜子上,往里面倒了一些热水。
“谢谢……”
“不用客气,我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池灿宁听了这话心里熨帖,只觉得自己真是谢天谢地又遇到一个大好人,可是又真的张不开口去麻烦她一些什么,做的最过分的事就是在她接热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举起了自己的小罐头瓶子。
“喝这么多水呀。”
阿姨把温热的水瓶塞到他的怀里,“不是说术后喝水要适量吗?”
他喝得很慢,真的是一小口一小口往里面顺,但是一下午的时间喝了两百毫升已经够了,毕竟这是开腹手术的恢复期,喝太多怕有意外。
刘姨帮他倒了最后一杯水,池灿宁没再喝了,而是放在自己的掌心捂着。
他在这个病房存在感低得像空气,护士给他打针换药都是闷不吭声的,只会在医生询问他状况的时候简单地回复两句话,在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很安静,安静地窝在床上睁着一双亮晶晶地眼睛蹭病房的电视看。
但是如果别人要睡觉关上电视他也不会说什么,从看电视变成看窗外的蓝天。
那天傍晚刘姨给自家男人带了饭来,余光瞥见隔壁床上的那个孩子窸窸窣窣地摸索起来,推着自己的输液架一步一步往外挪,挪到了护士台,被护士抓住了,让他回去躺着。
“我去买饭……”池灿宁心虚地摸着自己的鼻尖。
护士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去帮你买。”
又麻烦了别人,池灿宁非常不好意思,但是也无可奈何。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网上说的绿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实际上什么麻烦别人的事情都干了,真是有足够讨人厌。
他自嘲着,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等,又找她借了电话。
“妈妈在外面呢,之前不是答应了你弟弟等他期末考试完了之后带他出去旅游吗,真是的,一路上惦记你的情况,妈妈都玩不安稳了。”
池灿宁觉得荒谬:“那我给你道个歉?”
“哎呀,道歉就算了,你下次注意一点就好了。”张丽好像听不出来那个好赖话。
池灿宁抿唇,好像被气笑了。
“现在知道你醒了我就放心多了。”
“医药费……”
“哎呀,知道了,你好几天不打电话,一打电话就要钱。”张丽在那里抱怨了一句,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出院呢?”
“医生说烧退不下来就不行。”
“那行吧,你照顾好你自己,能出院就尽快出院吧,在哪里修养不是修养啊,哎呀,你啊,真是天生清闲命……”
池灿宁听着他连珠炮一样的话,只觉得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呲牙咧嘴地把电话挂了,还给护士姐姐。
“你家长说了会来缴费?”护士将打包好的粥递给他。
“嗯。”
“行吧,能有人来照顾你最好了,医生说你免疫力低,如果很容易二次感染的。”
“二次感染会怎么样。”
“会再做一次开腹清创手术。”
池灿宁被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塑料盒子手足无措。
护士见把他吓得够呛,应该可以震慑住他了,于是说:“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这么年轻,恢复得会很快的。”
但愿如此。
护士目送着池灿宁回病房,正准备回去继续工作,手往兜里一插,摸出来了两张绿色的一块钱,那两张纸币陈旧,已经被摸起了毛边。
接下来几天池灿宁都没有再见到家里人,连电话都是打不通的,一开始喝水靠隔壁床的好心阿姨帮他接,后来他已经可以推着自己的输液架慢吞吞地挪去接水买饭了。
看似快要正常,但是一直低烧不退,医生发来了好几次警告,警告他术后营养跟不上,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是该吃吃该睡睡,之后一天又发现有人在避着他走路,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很久没好好收拾自己,夏天太热,已经有点味道了。
尽管他已经在很认真地每天擦拭身体。
出了icu的第五天,张丽这才拎着一保温桶的白粥姗姗来迟,她一进门只看到了一对陌生面孔,并没有看到自家儿子,确认了好几遍自己确实没有走错病房。
“请问,池灿宁在这里吗?”
“啊,你说的是小池吧。”阿姨客气地笑笑,“他在洗手间呢,你是他什么人啊。”
这个答案有一些难以启齿,张丽含糊地说,“我是他妈……”
“额……”
阿姨和她的丈夫对视一眼,有一些尴尬。他们原本以为这孩子是个孤儿呢,要不然怎么住院这几天亲力亲为地,看着让人可怜,原本有家长啊……
那是怎么当妈的,这么多天了真的就没来看一眼,真的能放心得下吗?
池灿宁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囫囵将头发擦了个大概,顶着一脑袋湿漉漉的头发匆忙走了出来。
“哎呦,头发不擦干,很容易着凉的呀。”
池灿宁眼神飘忽不定,“嗯”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坐在床边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
“恢复的怎么样了?可以出院了吗?”
池灿宁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气不足,给人一种进气多出气少的感觉,听着让人憋得慌。“医生说不建议……但是如果我能签同意书的话也能出。”
床头柜上有一块半干的毛巾,没有章法地堆在那里。张丽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瞄了一眼伸手沉默地叠起毛巾来。
池灿宁也不说话,像是在等待什么最终的审判。
等她把那块陈旧的毛巾叠好之后,便抬起手来越过玻璃罐头瓶子和一次性餐盒,摆放在床头柜的角落,她的眼神在床头柜上迟迟不肯离开,最终将目光放在池灿宁青紫交错的手背上。
“既然这样……那你就在这里住着吧。”
池灿宁眉心一动,抬头看着她,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好。”他哽咽着说。
张丽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见指针慢慢靠近五,马上下午五点,她赶紧起身:“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
池灿宁赶紧张口将最要紧的事情说了出来:“医药费!”
“医药费已经给你平了。”
平了?意思就是说她只支付了今天以前的费用,今后池灿宁再住院,所要用到的医疗费就是没人给拿。
尽管他在暑期兼职的时候挣了千八百块用来他上大学的开销,但是如果说住院的话依旧会很吃力,更何况……他还没有医保。
池灿宁知道这是妈妈在用一种很体面的方式催促他,但是到底是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子,面对生死大事的时候依旧会感到害怕,更何况医生已经三令五申不让他随便出院了。
这几天身体的虚弱已经然他分身乏术,又要操心自己的医药费则更是让他心力憔悴,别说好好养身体,每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总是辗转难眠,哪有什么伤春悲秋,脑子里想的每一件事都是怎么让自己活下去。
支付软件上好像可以贷款,这是池灿宁最不想采用的方法,欠别人钱总是让他心里不安,但若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也没办法。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么多想法,但是看着张丽转身就要走,他还是叫住了她。
因为现在有一件更加紧迫的事情。
“妈妈,你能不能帮我洗个头?”池灿宁面色闪过一抹难堪的红,“弯腰的时候刀口总是疼得钻心,所以最近几天只是用水冲冲便起身了,你能不能……”
张丽轻轻地“哎呀”了一声,池灿宁马上止住了嘴巴,随后她便开始翻自己的钱包,从里面翻出来一张紫色的纸币塞到他的手里:“妈妈也洗不干净,你自己去找一家发廊洗一洗,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做饭了哦,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直到她的高跟鞋的嘎达嘎达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池灿宁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慢腾腾地转身,却发现病房里安静极了,阿姨和叔叔都躺着翻手机,声音也没有,竭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谁都不搞意思先开这个口。
此时真的安静极了。
这种安静让池灿宁觉得难堪,他抬手揉了揉滚烫的脸颊,最后一步一步挪到自己的病床坐下。
掌心里还攥着那张五块钱,最后池灿宁用这五块钱在医院楼下的粥铺里买了五个鸡蛋,塞给了同病房里一直照顾他的叔叔阿姨俩个,塞给了帮他买饭的护士姐姐一个,剩下的俩个他吃了一天。
吃完鸡蛋的第二天,他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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