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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周濂挣不开手,索性不挣了,脸侧过去,望着窗外幽寂的夜色,漠然道:“你醉了。”
“我没醉!”
孟不凡陡然跳下书案,一把将周濂从灯挂椅上横抱起,放到案沿面向自己坐着,晃着着他肩膀,语气执拗道:“总这么不清不楚的算什么,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周濂垂着眼帘不看孟不凡,沉静道:“你要什么说法。”
孟不凡道:“我们什么关系?你把我当你的什么人?”
不等周濂说话,孟不凡未雨绸缪道:“别说是什么亲人,你姓周我姓孟,我们算哪门子亲人?谁家亲人同床共枕耳鬓厮磨行云雨之事?”
“住口!”周濂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愠怒道,“别说了!”
“我不住,”孟不凡像个犯倔的醉汉,梗着脖子,“我就要说!”
他看着周濂,声音里有些委屈和愤然:“周玄养在院子里的小倌儿再不济还算个男宠呢,我呢?我算什么?暖床的?”
听他如此菲薄轻贱自己,周濂眉间一蹙,沉声警告:“孟不凡!”
“末将在!”
“……”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片刻后,周濂长长吐一口气,很是无奈地想,他为什么要跟一个醉鬼争个子丑寅卯。
他放轻了嗓音,像哄孩子一般:“很晚了,明日大早还要进京面圣,回屋歇着吧。”
孟不凡其实非常清醒,只是不太冷静,他本就不是个尖锐的性子,经方才发泄一通,稍缓过些劲了,他强撑着酒劲过后袭来的困倦,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周濂,说:“周濂,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周濂缓缓垂下目光,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在孟不凡平静而偏执的目光下,颓然低下头,孟不凡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隆起的眉心,像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不过是想让他表个态,哪里就这样为难了。
孟不凡叹口气,他素来知情识趣,点到为止,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唯独在此事上,优柔寡断,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抬手,拇指在周濂眉心处揉了揉,随后将人拥入怀里。
他再次在周濂的沉默中妥协。
哎,磨人啊。
……
太阳还没跃出山巅,京城内已是喧嚣鼎沸。
自南城门至皇城南门的中轴大街两侧,挤满了赶早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人群挨肩叠足,个个引颈翘首,朝着城门方向张望,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这场大雍许多年未举行过的大型典礼——献俘礼。
顺着光洁平整的大道望过去,城门那边许久未有动静。
有人凑着脑袋议论。
“怎的还不进城?”
“没见识,这献俘礼可讲究得很,什么时辰干什么事都由司天台精心推算过的,一步都错不得!”
话音方落,一道金光劈开东山颠顶,万丈霞光喷薄而出,将整个京城映得金光璀璨,晃得众人眯起眼睛。
旭日冉冉升起。
与此同时,两扇城门似帘幕缓缓开启,但见白马银鞍,大雍二皇子周濂身着耀目金甲稳坐其上,英姿雄武,神情肃穆,目视前方。
城门仍在缓缓挪动,随着渐次扩大的门缝,孟不凡和云毅的身影也随之显现,身披皓白轻甲,手扶利剑,凛然驻马于周濂左右,二人身后各领着几名将领,之后是中郎将、郎将、校尉等依次驻立,再往后便是关着乌靳大汗伏利的囚车和绳索串联的战俘。
城门彻底打开,周濂晃了晃手中缰绳,马儿得令,慢悠悠抬起马蹄踏入门洞。
霎时间,鼓乐齐鸣,万民欢呼,百姓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只管跟着前头的人一起欢呼呐喊,声浪如同点燃的鞭炮,沿着中轴线一路炸响,大街小巷不断有人涌出来,推挤着,汇成汹涌的浪潮,差点没把维护秩序的禁军给冲散了。
孟不凡满面春风地朝路边欢呼的百姓挥手:“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他本就生得俊挺,此刻眉宇间尽是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看上去更是灼灼耀眼,那些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哪个看了不心头撞鹿,纷纷挥舞玉臂朝他扔手帕,粉的蓝的绿的,挟着香风和少女春心飘向马上少年郎。
有好事的老大爷打趣道:“听说这孟将军是道士,你们这一片心意他怕是无福消受,这帕子还不如抛给二皇子,若是得了他的青眼,将来少说是个王妃哩!”
姑娘们眼波一转,齐齐望向领头男子,虽是金甲裹身,英武不凡,却是面容疏离冷峻,目不斜视,仿佛路边笑靥如花的姑娘们只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大白菜。
纵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萦绕周身,偏就有好这口的姑娘,将手里的帕子攥成团抛向他。
白色丝帕团子在空中舒散开,信鸽般飞向周濂,少女纯洁心意扑面而来,顺着半边脸颊滑落,露出侧颜如玉,琉璃色眸子斜来的目光冷若秋霜,让人不寒而栗。
吓得姑娘们个个小脸煞白。
一路花团锦簇,到了宫城南门,周承治头戴冕旒身着衮服,端坐御座,百官依次序各立左右。
众将下马行礼。
畅快地笑声从五色旒珠后荡开,“众爱将平身。”
周承治心中激荡,难掩兴奋。
其实当初大家心里都清楚,大雍国运板荡数十年,早已千疮百孔,哪里还有余力跟如狼似虎的乌靳抗衡,他本已做好显州陷落敌手的准备,只是他刚登基不久,守卫国土力抗外敌的姿态还是要拿出来,所以才发兵讨伐。
没成想他的好大儿竟能扭转乾坤,不仅夺回失地,还开拓了两个显州大的疆土,太给他长脸了!
思及此,周承治站起身来,望着阶下的熊将虎帅,嗓音里溢着喜悦,“此征平定北疆百年外患,你们是大雍的功臣啊!”
曹季平出列,揖手拜了拜,高声道:“陛下挽社稷于倾覆,救百姓于水火,御极一载有余,安内平外,开疆拓土,圣德巍巍,可追尧舜,实乃千古雄主!”
百官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顿马屁可算拍到周承治心坎里了,他逼宫上位,到底不算体面,宗亲百官私下里少不了有些微词,如今创下这不世功绩,堵了悠悠众口,谁还敢不服?
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裁决完战俘,接下来就是封赏了。
周濂作为此征主帅,居首功,赐封靖王,授柱国、镇军大将军,兼吏部侍郎。
周玄平定邳州有功,赐封襄王,授轻车都尉、冠军大将军,兼礼部侍郎。
周玄绷着下颌谢恩。
大雍战功分十二等,最高是上柱国,柱国次之,轻车都尉比柱国低了四等,这就罢了,六部中以吏部为首,俗称“天官”,掌文官铨选,是个大肥差。
反观礼部,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也就落个清贵,他身为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要这清贵何用?
最要紧的是亲王封号,襄者,助也。
助谁?耐人寻味。
孟不凡擒王有功,授护军、怀化大将军,赐官鸿胪寺少卿。
此次封赏出乎意料的慷慨,不仅赦免了义军俘兵造反的罪名,奖赏也等同朝廷军。
孟不凡原以为顶多是赦免原罪恢复良籍,连据理力争的腹稿都打好了,如今满腹慷慨之词也只能化作一声——
“皇恩浩荡!”
献捷宴大摆三天。
仇世绩吃饱喝足,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种地。
他在军中统领义军作战的将军之衔是周濂临时封的,战后论功行赏时,周濂本想给他报个校尉,被他谢绝了。
尘埃落定,他想回家,用赏钱置点田产,盖间房子,娶妻生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偶尔跟友人小聚,昔日起落当做酒后谈资。
想想都惬意!
当初几人结拜时,各自坦白了底细,孟不凡知他本是朴实农民,被苛政压得没了活路,才手刃污吏落草为寇。
见他去意已决,孟不凡也不强留,雇了辆马车送他出城。
正值盛夏,赶路要趁早,天边浮着一抹灰白,路边的柳树被晨露浸润,翠绿如新,晨风拂过,柳枝微微摆动,袅袅生姿。
京城有折柳送别的习俗,孟不凡入乡随俗,折下一条柳枝拿在手里,双手递给仇世绩,半路觉得不太对,感觉像上香,改换成掌心朝上托着柳枝递过去。
对上仇世绩疑惑地眼神,孟不凡笑道:“城里时兴这样,今日我们哥俩也附庸风雅一回。”
仇世绩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郑重接过柳枝,随即两人都笑了。
“到家记得给我写信。”孟不凡道。
仇世绩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柳枝,说:“兄弟几个就剩你了,将来我娶媳妇你可一定要来,再说了,你不也是江州人,正好回老家看看。”
孟不凡嗤笑一声,没言语。
仇世绩半玩笑道:“你现下是朝中新贵,你那一双父母知晓了,想必肠子都要悔青了。”
孟不凡轻叹道:“我是出家人,早已斩断俗世亲缘,要不是为了报答靖王,我也寄情山水,乐得逍遥去了。”
“我知道,你是最重情义的。”仇世绩低下头,食指绕着柔韧柳枝打旋,“当初我和老三相残,误伤了你,你别恨哥哥……”
“说什么呢!”孟不凡在仇世绩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一下,“大哥看轻我了不是,我这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记恨于心,还能站在这?”
手指松开柳枝,仇世绩舒口气,笑着晃了晃柳枝,“那就好,就送到这吧,你还要进宫面圣,别误了时辰。”
孟不凡点头,“保重。”
目送马车没入晨雾,孟不凡转身,在晦冥天光下,朝着城门踽踽前行,步伐沉稳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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