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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咳
乍暖还寒之日,最难将息。
黎渡姝这三日都住在城东绣衣坊处,并未回永安侯府。
自然,她是不知道侯府里边围绕着馊饭一事,闹出了多大名堂。
唐清舒好不容易悠悠转醒,回过神来,她掩面哭泣,说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孩子。
直到府医诊断并无大碍,而赵二夫人奉老夫人之命来监管她跪祠堂及罚饭,唐清舒两眼一翻,简直一度要再晕过去。
“姑母,姑母,”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唐清舒顶着病中毫无血色的脸,伸手拽住赵大夫人衣袖,
“救救舒儿,救救舒儿罢!”
赵大夫人闭眼,两条腿生了根似的,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任凭自己的袖子被唐清舒扯出去一块,而她整个人面色不变,好像听不见自己侄女的哭喊。
赵二夫人倒扬起眉毛,“大嫂,亲侄女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总得劝劝。”
虽然话是好的,但赵二夫人脸上的嘲讽和看笑话之意可是半点不少。
赵大夫人没看赵二夫人一眼,而是颇为忌惮,瞥一眼门口。
天知道,她银牙都要咬碎。
要不是卫国公府那个姓江的过来“监工”,她怎么能让惜儿的孩子跪祠堂,还饿上整整一天?
偏生在月洞门附近,那道爽朗,属于江叔的声音响起,“二位夫人可曾遇到什么困难,是否需要在下协助一二。”
本该是问话语调,尾音却向下降,带了几分肯定,好似早就发现里头出了些状况似的。
赵二夫人痛恨江叔的透彻,但也无法。
她只得狠下心来,大义凛然道,“舒儿,不是姑母不帮你,只是这事你既然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听话。”
看一向纵容自己的赵大夫人偏过头去,不看她,唐清眼眸瞪圆,下意识四下搜寻赵惜的身影。
惜哥哥在哪,姑母不疼惜她,惜哥哥肯定会为她说话的。
眼见好好一个孩子泪水涟涟,肩膀耸动,简直要变成疯魔样,赵大夫人不忍心,闭了闭眼,终究讲出实话。
“惜儿一早便出府去了,你……年纪不小,也该为自己承担些。”
一道明显带着孩童稚气的声音闯进来,风风火火跑到唐清舒面前,凶巴巴伸出双手,护在唐清舒身前。
“母亲!”
是赵妍。
赵大夫人简直一个头两个那么大,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眼见赵妍气势汹汹,唐清舒在后面泪水涟涟,江叔缓步进来,大发慈悲道。
“若是赵二小姐愿意陪表小姐同跪祠堂,那自然是没问题的,来人,请二位走一趟罢。”
赵大夫人简直要两眼一翻昏过去,赵妍这糊涂东西,怎么就真跟过去了?
不同于赵大夫人此刻的银牙咬碎以及捶胸顿足,与此事件相关的黎渡姝正坐马车内,在卫国公府外等着。
晨起还微微凉,屋内烧了炭火才暖和些,现下日头升起,金灿灿铺一层在卫国公府琉璃瓦上,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同时也叫人不自觉间,腋下渗出汗来,实在是乍暖还寒,老天爷脾气不佳,热一阵冷一阵的。
卫国公府门前小厮来问,“何人拜访?留下帖子即可。”
听到这坚定之声,又看看门之人像是行伍出身,膀大腰粗,肌肉结实,明月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但想想她们家小姐在马车里,或许等着跟国公爷见面,明月深吸一口气,屏住,怀着视死如归的神情,上前两步。
“马车上这位是永安侯府的三奶奶,二爷此前在三奶奶的绣衣坊里的那条云锦披风已经修补完毕,
“三奶奶特意来完璧归赵的,还请您通报一下。”
明月身上是上等料子,就算看人下菜碟,她一般也不会被轻视才是,然而,国公府的看门护卫都不同凡俗。
他没有管那些所谓侯府的称呼,也没有看明月脸上是何神情,只木讷重复一句,“国公爷不见客,若是送东西,留下即可。”
明月心有不满,仰头正欲好好争辩一番,看到那面黑眼凶的男子,心里不免生出退意。
想到她们小姐一番好意过来国公府,结果连门都没进,明月便有些热意在眼眶中打转,为她们家小姐不值。
“真的不能进去通报一声么?”
这话一出口,明月自己都未觉,竟然带上了几分哭音。
一说到通报,护卫闭闭眼,声音倒没有方才那么斩钉截铁,只仍旧同一回复,“这位姑娘,
“国公爷的确不进客,若是想见,先把拜帖留下,等国公爷想见的时候,自然会派人到府上拜访。”
两人之间的争执声音不算小,自然没能瞒过在马车上的黎渡姝。
她不是首次吃闭门羹,却第一次心底涌起一股淡淡失落。
红墙琉璃瓦,高大巍峨,隔绝的是血脉之中的等级。
将军府的一位假千金,跟里头的真少爷,如今万人之上的国公爷,自然是云泥之别。
就算拿野鸡和凤凰做比,估计,都远远不及两人身份差别之大。
那,在这国公府侧门苦苦候着,迎着百姓好奇又探究的眼神,她又是为了甚么。
“明月,”听到熟悉的悦耳嗓音,明月一回头,恰好见黎渡姝将紫檀木盒托出来,
“这是二爷的云锦披风,便将它交给护卫罢。”
国公府外墙太过巍峨,将一切繁华、悲伤和羡慕都挡在了墙门之外。
不知道有多少人夜不能寐,仰起头,看向那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心中生出渴望。
哪日功成名就,飞黄腾达,自己也能携家人住进那样好的屋子里。
有些人便是怀揣着这个想法加入卫家军,企图建功立业,却不料青山埋忠骨,跟家人永别,只留下一笔丧葬和补贴费。
在那深深墙院里,府医跟匆忙赶回来的江叔大眼瞪小眼。
“江大人,您倒是拿个主意,”府医在这候了有四五日,虽说是好吃好喝招待着,但他心里总觉不安,
“国公爷这是治呢,还是不治?您给个准话呀。”
谈及这个,江叔也面上显出无奈之色。
看不看大夫哪是他说了算的,若是屋里头那个自尊心过剩,咳到呕血昏过去都不肯叫人,那他也是没法自作主张的。
只会在确认他们爷彻底晕过去之后,悄悄朝门口招手,叫府医进去。
但奈何国公爷近日警惕得很。
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即知晓,精神头还行,不像是能突然昏过去的样子,是以府医一直得在外边候着。
抹了把额边的汗,江叔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下压了压,“您稍安勿躁,最多两日内,我定给您个说法。”
可能是看江叔瞌睡,换班轮值的护卫送来了枕头。
“江大人,”护卫板板正正朝江叔行了个礼,双手向前伸,递出去那个檀木盒子,
“方才门口有人,说是永安侯府三奶奶,来送爷的云锦披风,您瞧瞧?”
护卫的心也七上八下。
按理说,他身为国公府护卫应当保持警惕,不该随意收受他人礼,但马车车帘那一闪而过的忧郁眼眸,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尤其是听那声,还是年轻女孩,不像是故意挑事之人。
护卫闭了闭眼,罢了,今日就算是罚他也领了,就当是为那双简直要流泪的眼睛。
肩膀“咚”,被锤了一下,江叔骤然大起来的嗓音简直要炸破护卫耳膜,“嘿,你这事办得好啊!”
护卫睁开眼,神情还是懵的,就见江叔揣着那檀木盒子,一边往里屋跑,一边朝他摆手。
“你到库房领赏去,”江叔笑得眼角细纹都更加明显了,
“就说是我让的,快去。”
不同于外边的艳阳高照。
国公府最奢华且终日弥漫冷香的房内,此刻隐隐透着一股晦暗病气,连角落精致海水纹香炉运转散发出来的檀香,都无法完全将其遮掩。
刚闯到屋内,里面骤然响起一阵咳声。
江叔一个机灵,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了,忙跪下来行礼,“国公爷恕罪,只是今儿有人带来了件好物品,您是否要看一二?”
听到物品二字,内帐右手肘撑着床褥,面色苍白的男子缓缓掀开一半眼帘。
他虽然声音暗哑,却丝毫不减威严,“披风。”
分明尾调是坠下去的,江叔却莫名从两个字中,听出了他们家主子难得的一点期待。
以及,一丝难以被捉摸的自卑。
不过,听卫雪酩还愿意回话,江叔自然打起好几分精神回应。
“是啊,听说还是大小姐亲自送来的呢。”
江叔的语气非常平静,故意没有把话说全。
对于黎渡姝此刻是在府外还是府内,或是已经离去,躺在榻上的男人一概不知。
同时,江叔也在期待着用这个方法,让里屋之人多说几句话。
屏风内传来稍微明显的吸气,以及几声闷咳,接着茶盏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苏难得弯弯嘴角,他居然听出里面那位百万大军压境面不改色的卫家军主帅,有些慌乱。
两息之后,男人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小心的声音在屏风后边传出来。
“可将人请进来了?”
江叔咬了咬牙,故意卖了个关子,“您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说着,江叔长叹一口气,“可惜爷您现下身子不好,怕是不敢见大小姐的。”
像是被激怒,又或许是沉默之后的无奈,江叔数三个呼吸,听到里边爆发一阵呛咳。
良久,才传来一句,“……宣府医来。”
江叔抱着紫檀木盒子的手都在抖,这简直是天大的珍宝。
他刚要起身,就听又来一句。
“披风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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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之日,最难将息。——《声声慢·寻寻觅觅》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