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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坊临困众志齐,情路同行意愈坚
檐角铜铃在晨雾中泛着微光,陆锦正用银针挑开最后一片金箔时,指尖忽地颤了颤。
梅子青的窗纱映着苏绣娘袅娜身影,那串掐丝珐琅耳坠正随她刻意抬高的嗓音晃动:"都说百鸟朝凤图难得,可若是凤凰瞎了眼——"
"苏娘子慎言。"陆锦将缠枝莲纹绷架转了个面,金线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光芒,"前日您绣的并蒂莲,不正是用了我调制的茜草汁?"窗边晒着的绛红罗帕应声飘落,恰好盖住苏绣娘绣鞋上洇开的靛青污渍。
茅文轩进门时正撞见这幕,竹青色直裰下摆还沾着朱雀桥的晨露。
他怀中抱着的账册堆里探出半截糖葫芦,晶亮糖衣裹着昨夜陆锦念叨过的山楂果。"西街刘掌柜订了十幅婴戏图,说是要贺弄璋之喜。"他说话时喉间仍带着血气,却把咳嗽闷在青瓷茶盏里。
陆锦盯着他袖口磨破的针脚,忽觉那些金线缠得人喘不过气。
前日送来的冰裂纹梅瓶还插着并蒂莲,此刻倒像两簇烧红的炭火。
她摸到袖中犀角片尖锐的棱角,那夜茅文轩掌心的温度仿佛还灼着冰蚕丝残片。
"姑娘快看这个!"赵伙计抱着匹月白云锦撞进来,缎面暗纹竟是用银线绣的流云百蝠。
张管家捧着鎏金算盘追在后面,老花镜滑到鼻尖:"暹罗商队沉船前竟留了批存货,说是专给头名绣娘的彩头!"
暮色染红花窗时,陆锦在绣绷上落下最后一针。
茅文轩研墨的手顿了顿,砚台里朱砂混着金银花粉,倒像凤凰尾羽浸在霞光里。
她望着他侧脸映在烛火里的淡青色阴影,忽然伸手按住他翻页的账册:"那日你说凤凰的眼睛..."
窗外传来丝竹声,秦淮河的画舫正挂起琉璃灯。
茅文轩笑着将温热姜茶推过来,袖中滑落的《乐经要略》却露出半角工尺谱。
陆锦瞥见书页间夹着的犀角片泛着奇异光泽,忽然想起灵谷寺老僧说的"以音破障"。
二更梆子响时,陆锦将新制的艾草香囊系在茅文轩腰间。
苎麻布料染着苏木汁,暗纹是唯有对着烛火才能看清的凤目。
她指尖擦过他掌心薄茧,那些冰裂纹似的伤口还沾着墨香。
"明日该换那件鸦青氅衣了。"陆锦吹熄烛火时轻声说。
月光淌过绣架上的百鸟朝凤图,凤凰眼中银线忽地闪了闪——那正是用暹罗冰蚕丝掺着犀角粉绣的,在黑暗里泛着幽幽蓝光。
檐下铜铃又响,茅文轩咳嗽声隐在渐起的秋雨里。
陆锦摸到枕下银针的倒刺,指尖沾了抹温热血色,在黑暗中慢慢描摹出半片工尺谱的形状。
晨雾未散,陆锦已经捧着青瓷药罐站在廊下。
药香混着檐角垂下的忍冬藤,在茅文轩窗前洇开一圈水雾。
她盯着窗纸上晃动的剪影——那人伏案时总把狼毫咬在齿间,墨汁染得唇边像沾了乌梅渍。
"这茯苓膏得趁热......"陆锦推门时话音戛然而止。
案头堆着的账册间斜插着半枝枯荷,茅文轩枕着《营造法式》睡得正沉,松烟墨在鼻尖蹭出团灰影。
她轻手轻脚取下他发间沾的银线头,却发现他左手还攥着块冰裂纹瓷片,边缘用朱砂描着奇怪的符号。
灶房传来瓦罐轻响时,苏绣娘正捏着柄缂丝团扇倚在门边。
她鬓间新换的累丝金凤衔着颗东珠,映得嘴角笑意愈发刺眼:"听说朱雀桥的染坊昨夜走了水?
陆妹妹这百鸟朝凤图怕是要变作焦尾琴了。"
陆锦搅动姜汤的竹勺顿了顿,滚烫的汤汁溅在腕间烫出红痕。
她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城隍庙后巷撞见的情形——苏绣娘的丫鬟抱着捆靛蓝染坏的素绫,正往西街当铺的方向去。
"姐姐这耳坠倒是别致。"陆锦忽然转身,目光扫过对方发间颤动的金丝,"前日暹罗商队送来的货单里,倒有对嵌着夜明珠的掐丝珐琅坠子,说是专给头名绣娘......"
铜勺撞在陶罐上的脆响截住话头。
苏绣娘团扇上的喜鹊登梅图猛地一抖,扇骨划过门框发出尖利声响。
陆锦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头从灶灰里扒出块烤得焦香的山芋,轻轻搁在茅文轩手边的暖手炉上。
谣言是伴着秋雨来的。
茶楼说书人拍醒木时,正说到"百鸟朝凤原是描红本上拓来的花样"。
陆锦抱着绣样穿过长街,听见布庄伙计嗤笑"凤凰眼用的是暹罗邪术",绣鞋踩过青石板上的积水,溅起的水珠沾湿了怀中的双面三异绣。
"姑娘且看这个。"赵伙计神秘兮兮地递来卷泛黄的册子。
陆锦展开时惊得险些碰翻茶盏——竟是苏绣娘五年前在扬州绣庄当学徒时的绣样,那并蒂莲的针法与如今朱雀桥流传的赝品如出一辙。
暮色染红绣绷时,陆锦将历代《织造录》铺了满桌。
茅文轩研着金粉突然笑出声:"你瞧这北宋的锁子甲绣法,倒像给凤凰织了件铠甲。"他袖中滑落的工尺谱压在《天工开物》上,朱砂标记的段落恰好是"织物纹样辨伪八法"。
三日后,荣宝斋门前支起丈宽的湘竹屏风。
陆锦将历代绣样与坊间赝品并排悬挂,金线在秋阳下流转着不同光泽。
张管家捧着鎏金算盘当众拨弄:"诸位请看,真品的雀尾用了七色劈线,赝品这......"人群中有老绣娘突然惊呼:"这不是苏娘子最拿手的套针么!"
风波暂歇那夜,陆锦在秦淮河放走一盏莲花灯。
茅文轩的咳嗽声混在桨声里,忽然指着对岸画舫道:"你可见过用火光映绣的技法?"他指尖蘸着茶水在船帮画符,水痕竟显出半幅会流动的百子图。
更鼓敲过二更时,陆锦对着烛火拆解一方波斯织锦。
冰蚕丝在火光中泛出奇异蓝纹,忽听得茅文轩在耳房轻笑:"若把乐谱绣进暗纹......"她转头望去,见他正将工尺谱描在窗纸上,月光透过音符的间隙,在百鸟朝凤图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檐角铜铃又响,陆锦摸到枕下那块温热的犀角片。
月光淌过绣架上未完成的《霓裳羽衣图》,她忽然想起白日里暹罗商人说的那句:"最上乘的绣品,原该是能歌能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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