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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南流景的语气太过自然,以至于林霏清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她仍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南流景,片息之后表情僵在脸上,下意识反问:“您说什么?”
南流景没有做声,只倚靠在车壁上,面庞被雪白毛皮包裹着,眼中闪着笑意,兴味盎然地瞧着她。
林霏清再度感受到了如皇帝、南珠一般的威压。
不用什么严厉的说辞,只是看着你,神情近乎和善愉悦,却足够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只能说,不愧是一家人。
可是,可是南流景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就拒绝了呢?
这可是能活下来的机会啊。
林霏清试图再次劝说南流景,可他只是稍显疲累地抬了抬手,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在为我考虑,但是这是我自己的事。”
恰马车抵达南府,南流景率先起身,经过眉头紧皱的林霏清身边时,他稍稍停住,从繁复的朝服中取出一个烫金红包,轻轻在林霏清脑袋上拍了拍:“新年康乐,这是压岁钱。”
林霏清接过那份轻飘飘的红包,不用打开,都能猜到里面一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看着南流景下车的背影,心情复杂。
南流景对她的态度依旧称得上纵容,但林霏清也知道,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他不想再提。
林霏清只能将自己的不安咽进肚子里。
唯一让她稍感欣慰的,是南流景这次之后便很少离府,而那些繁杂的公务也很少再需要南流景处理。
想来这也是皇帝或皇后的意思,让南流景待在府上,好好休养。
国学在元宵之前都不开课,林霏清暂且没有了沉下心读书的心思,当她被南流景叫到书房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却看到南流景倚在软榻上,装束比从前随意休闲了许多,手中拿着一本账册,见到林霏清,冲她微微扬了扬下巴:“过来些。”
软榻旁便有张矮凳,林霏清坐在他身边,注意到软榻里侧已经摞起不少册子。
他看得很快,只是偶尔用指尖在数字下浅浅做个痕迹,没花多久便看到最后一页。
而后他才抬眼看向林霏清,道:“到年前为止,我所有资产折合下来是六十万金,待我死后应该会留给你一半左右。”他毫不避讳地说起死亡相关的事宜,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想好要怎么花了吗?”
林霏清这才知道南流景这几天待在书房里都是在干什么了:“您这几天一直在整理这个?”
她的语气不可避免地有些严肃起来,南流景轻轻笑了笑:“我又不是没有好好吃药。再说这已经很轻松了。”
他将话题扯回来:“不过六十万金是包括了铺面田地,具体要怎样构成这三十万你可以自己选择,具体营收情况已经整理成册,之后让秦柳带回你那边,还有时间,你慢慢挑。”
林霏清:“……”
“我不愿意。”
她拒绝了,诚然,语气并不像南流景那般游刃有余。
她还是不能很轻易地说出拒绝的话。
南流景轻轻扬眉,将手中账册搁置旁边那一堆中:“我没有问你同不同意,不过你最近看起来的确像是有心事……”他稍稍坐直了些,摆出倾听的态度,“继续。”
林霏清抿了抿唇。
她知道不该将自己的这些情绪展露给南流景。
“因为你依旧不能心安理得地取用我的东西。”
见她久久不言,南流景主动道。
他说的不太对,林霏清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
她沉默片刻,僵硬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有办法的,您不想活下去吗?”
南流景却反问道:“你想让我活下去吗?”
说着,他一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将她拉近了些。明明是有些暧昧的举动,却没有多少缱绻的意味,反而带着淡淡的审视与好奇。
林霏清因为下巴处的冰凉轻轻颤抖了下,南流景的身体几乎称得上急转直下,哪怕室内温暖如春,他的四肢依旧冰凉得让人想要逃开。
但林霏清没有避开,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不明白南流景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我当然想。”
哪怕不那么健康,只是维持现在这样,也总比死了好吧?
而后,她感觉到自己下巴上的软肉被轻轻捏了捏。
“你胖了些。”南流景沉吟片刻,慎重道。
林霏清:“……”
“南——”因他的态度,她差点喊出他的大名,好在一瞬冲动后控制住了,“老板!”
“嗯,我听着呢。”南流景笑眯眯道,“你能这样说,我很欢喜,但没有尝试的必要了。”
“……为何?”林霏清喉咙发紧,只能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沉默片刻,南流景撤回手,满不在乎道:“风险太高了,若是失败,我不仅活不过一年,还会死无全尸。”
“如今我只想把身后事处理罢,而后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他的声音低哑了些,没有那么盛气凌人,听起来格外诚挚,“我只是想歇一歇,做些闲事。”
南流景看着林霏清,他能理解她对求生如此执着。
她本就更鲜活,更蓬勃。
甚至比起从前,她更坚韧外放了些。
南流景毫不自谦地觉得,这里头应当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他。
不过能听到她想让自己活下来,南流景还是挺愉悦的。
嗯……三十万还是太少了,四十万吧。
林霏清不知南流景所想,却看到他在说到歇一歇时唇角明显泛起愉快笑意。
如果,这是南流景期盼的事情的话。
林霏清决定以后不再唠叨了。
“说起来,”南流景撑着下巴看向她,“我其实一直想试试,你是怎么做口脂的。”
林霏清:“……嗯?”
-
做口脂并不是什么难事。
荷花村有不少妇人女孩都知晓该怎么做。
只是除了常见的花朵外还需油蜡为材料,这些东西在寻常百姓家并不易得。
不过赵福家是富户,加上林霏清从小便负责家中饮食,偷偷取用一些油并不困难。
她心细,运气也比较好,第一批做出的口脂便品质不错,卖得了钱,这些钱便用来买了油蜡之类材料。
左右成本都由她自己担负,加上没有耽搁家中事务,何雁便由着她继续下去。
后来逐渐得心应手,林霏清便会在上头多加一些巧思,口脂越做越好,价格也水涨船高。
见有利处,也有人来向她讨学,林霏清倒不是很介意,但何雁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反复嘱咐过她不许教给旁人。
除了阿香。
阿香想学,林霏清便偷偷教给了她。
说是教其实也不准确,阿香多少知晓步骤,林霏清只是简单提醒了几处细节,后来阿香寄给她的口脂,做的很不错。
这样算起来,南流景,是她第一个正儿八经教的人。
若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林霏清她有朝一日能指导南流景,她必然是不会信的。
南流景终究是不同于阿香,他只是稍微提及了下想尝试做口脂,便有人将所需一切摆在他面前。
相比林霏清的紧张,南流景反而从容得多。
“今日开始做,来得及十五那日送到金玉楼吗?”他支着下巴问道。
林霏清:“……来得及的。”
今日才初三,余下的日子足够了。
“您是想送到金玉楼售卖吗?”
南流景看着她:“会很难吗?”
林霏清摇摇头:“那倒不。”
工序并不复杂,南流景厨艺不错,对他来说应当没什么难度。
两人面前齐齐摆好了所用器具,林霏清简单讲解了一下第一步该如何做,而后便示意南流景动手,之后她会根据南流景的实际表现进行纠正。
——起码,这是她脑中勾勒的,教学过程。
但南流景只是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泛灰色的眼眸轻轻眯着,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感觉有些难啊,林先生。”
只是把干花瓣磨成粉啊。
林霏清下意识反问:“哪里难了——”话说出口,又意识这样的语气有些伤人,勉强拐了个弯,加了个字,“呢?”
南流景看着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话中的匪夷所思,道:“哪里都很难啊。”他冲桌上器具挑了挑眉,“磨杵太重了,我没有力气,而且这些花瓣多漂亮,我有点舍不得弄碎。”
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挑衅,可南流景望着她的眼,态度极为诚恳,林霏清一时也不确定拿不准,只好试探道:“那我帮您?”
南流景从善如流道:“麻烦林先生了。”
林霏清:“……”
事实证明,有些事是不能开头的。
制作口脂并非一日之功。
而后每一天,每一步,南流景总能找到借口推辞,甚至借口都没有一个重复的,譬如睡起来头疼,或是没睡够,抑或渴了、手疼、害怕,他期期艾艾,林霏清只得帮他代劳。
“最后倒入容器,于阴凉处放置一段时间,凝固后便好了。”
等到最后将融了花末的油蜡倒入瓷盒后,南流景支着下巴,长舒一口气:“亲手尝试一回,还挺有趣儿。”
林霏清:“……”
他们两人对“亲手”理解不同吗?
她简单擦了擦手,看着南流景轻松的面庞,忍不住小小地回刺了一下:“亲手做出来,肯定多少有些不一样。”
着重强调了“亲手”二字。
话落,屋内却陡然陷入一阵沉默。
少顷,南流景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林先生。”
从开始做口脂时,南流景便一直这样称呼她。
林霏清:“嗯?”
南流景:“我不知晓是不是我想多了,从方才开始,您好像就一直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
林霏清无言以对。
毕竟她也的确,对南流景有些意见。
可是听南流景这样说,却莫名有些心虚。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您怎么会这么想,以第一次来说,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南流景眯了眯眼:“当真?”
“当真。”
南流景便笑开:“这还是多亏了您的悉心教导,以您看,我亲手做的这口脂,足够送到金玉楼售卖吗?”
林霏清闭了闭眼:“足够的。”
她在心底劝说自己,南流景不过是想尝试些新事物,又不是要靠这个吃喝,玩得高兴便好,这口脂到底是谁做的,并不要紧……
而后,她便听到对面传来一声,一点都不遮掩的嗤笑声。
林霏清愣住,睁眼,看向对面笑得极为愉悦的南流景。
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
“您好幼稚。”林霏清忍不住道。
南流景扬了扬眉:“生气了?”
林霏清稍顿,生气倒不至于,但听南流景这样问,她却突然有些好奇他会作何反应。
“是啊,我生气了。”她刻意绷着脸道。
心里暗暗猜测,南流景总不会再拿出银钱来吧?
那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南流景眯了眯眼,方才玩笑的恶劣褪去,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锋利。
他的目光在林霏清身上来回游移,仿若刀刃般。
林霏清心里咯噔一声。
莫名有些心虚。
“当真?”许久,南流景一字一句缓缓道,听不出情绪。
仍未收回视线。
林霏清背后汗毛竖起,却仍是强撑着:“自然,您不觉得您过分吗?”
“听林先生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过分。”却未料到南流景转头便服了软,他微微偏头,“我的不是,林先生想怎么罚我?”
林霏清一愣,假装生气时她没想那么多,现在南流景这样问,她倒是想不出该怎么解决。
南流景扬起唇,悠悠道:“不若我给您唱个曲儿?”
林霏清眼睛瞪得溜圆:“您还会唱曲儿?”
南流景睨了她一眼,尾睫纤长,恍若蝶翅般,带着股难以言明的风情:“我会的多着呢。想听什么?”
林霏清被那一眼看得呆了呆,回过神来时见南流景正戏谑地瞧着她,一时脸一热:“都行,我没怎么听过,您随意就是。”
这话非客套,听曲那是有闲时闲心之人才做的事,林霏清从前最多也就听听田地里的农歌。
不过南流景来自南边,听说那方水土温厚,养出的人皆如水一般,连歌曲也温软缠绵。
南流景也没客套,闻言稍作思索,徐徐开口:“月落乌啼霜满天……”
他声线本就一等一的清越,这般曲调更是将其美妙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
南流景一边唱,一边随手在扶手上打着节拍,态度随意慵懒,却另有一番别样的味道。
林霏清凝神看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曲终了,林霏清仍有意犹未尽之感。
心中甚至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样的曲,哪怕一掷千金,也是值得的。
南流景饮了口水,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这一曲林先生是否满意?可消气了?”
林霏清本就没有生气,更何况在听了这样一曲之后。
她摇了摇头,又好奇道:“这些,您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说的不止是唱曲,还有之前,撬锁还有偷盗,甚至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
南流景搁下水杯,随口道:“感兴趣,就学了。”
-
很快到了元宵当日,林霏清早早去金玉楼送货。
还带上了南流景“亲手”做的那盒口脂。
这也是她自知道南流景的事情后第一次出门。
南流景的病情没有给金玉楼带来分毫影响,金玉楼依旧门庭若市,热闹喧腾。
有认得她的客人热切地同她打招呼,林霏清如今已经能很好地应付这类场合,听着秦柳在耳边悄悄提醒这些人地身份,哪怕不知他们是谁,面上也能得体地一一回应。
如今春湘对待她的态度也自然了许多,熟练地将她迎进茶室。
只是今日等杜管事的时间有些意外的长。
房门推开时,林霏清听到春湘唤她,杜掌柜。
掌柜?杜管事升职了?
林霏清心底泛起疑惑,只是还不等她询问,便听杜荷道:“让您久等了,只是交接的事务实在繁杂,处理起来费了些功夫。”
“往后与您收货,便不是我来负责了。”
林霏清不动声色道:“恭喜您了。”
杜荷的话比从前多了些,态度却极为谦逊:“还是要多谢南老板赏识,之前只是管事时便已经觉得分身乏术,如今才知晓从前过得是什么松快日子。”
从她的话中,林霏清大约拼凑出了事情始末。
南流景身体不济,除了政务,许多铺面也无力周全,于是干脆放权,让店中其余人来处理。
这样的事情,应当不止发生在金玉楼中。
“言归正传,还请您让我看看您今日的货物。”到底是杜荷,短暂的情绪泄露后又很快转回正题。
林霏清吩咐秦柳将口脂拿出由杜荷查验,听着杜荷在对面说话,看着她难掩喜悦的神情,一时有些气闷。
这气闷在银两推至她面前时达到了顶峰。
林霏清猛的站起身。
在另外两人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匆匆撂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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