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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便好
王府书房里一屋子幕僚的注视下,周子忧听了小唐的话放下手里的文书拔腿就要往后院跑。
走到门上又退了回来说黎亦欢是李因案重要的知情人,需要尽快核对细节以定此事的决策。
温子凡一副不出所料的嫌弃表情,摆摆手示意周子忧快些走。
周子忧转身越上屋檐,翻身到了后院。
内室房门半掩着在散药气,他立在门上探身向内张望。榻上人方换了衣裳,一袭青色的薄衫披在身上勾着身子。
昨夜翁老回话时说,她周身中了数剑失血过度本是凶险万分,可昨夜这些伤也不及她身上旧伤万一。
内卫府……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如此年纪的女娘怎会……
屋内云英扶黎亦欢稍稍起身,药还未入口,她靠坐在榻上轻咳了两声,门前的人闻声立时推门。
“还有哪里不适吗,要不要请翁老来再看看。”
十几个娘子本各自忙着,被突然冒出来的说话声怔住,齐齐看向门前。云英抬眼向黎亦欢面上,而后急忙起身迎人。
“翁老晨起的时候来过,现下去煎药了。世子和娘子许久未见怕是还有要事要商,属下等出去等候。”
云英说着对着卫府下属挥手示意,王府众人也只得识趣的一起退了出去,眨眼功夫内室只剩周子忧和黎亦欢二人。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斜洒进来,室内点了香,是她喜欢的桂花。像极了当日益州康平坊院里的那几棵桂花树,悠悠隐隐的飘散在空气里。
这样的香味,她当日也送过他一枝。
周子忧看着榻上的她,面色还带着病态,全然不似初见时的娇艳明媚,眉头不住的跟着皱起来。
他缓步走到榻前坐下来,落在黎亦欢眼里。恍惚间想起当日彻底昏厥前在雪地,原本已经茫然一片的视野突然出现的那点光,这还是第一次那个梦里有人出现。
“怎么不说话?这翁老头的药定是有问题……我还是去讨些旁的止痛的法子去。”站起身就要走。
她回过神。
“不用,翁公妙手,早没那么疼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日…为何不向京中传报。”
“殿下慎言……”她视线望了眼门前之处。
周子忧会意开口:“你不必担心李因来过,细节我都知道了,你这院里我早安排了人看着,盯着没人能听墙角。”
黎亦欢噗笑一声,勾勾嘴角:“殿下果然是事事妥帖……既要救人又要防着人。”
周子忧面上似是浮起几分怒意,片刻之间,突然贴靠过来。 “你是不是只有打量着算计我的时候,才能好好和我讲话?”
他整个人将身前的女子全然罩住,近到可以轻易的交换鼻息。
黎亦欢向后挪动侧过脸去,难得露出几分不自然,清清嗓子正色道:“王府在此事中顶多是失察之责,可若经我口告知陛下难免事多。这本是我职责之内,世子无需挂心。”
“此番你重伤至此险些丢了性命,也是被王府拖累,是我对你不住。”
“世子到底是救了我,你我立场本就不同。除了是彼此的友人还是卫府的将军,王府的少主。李因一事你我各自尽力,也只能做到此种程度了。”
周子忧抬眼凑近,凶狠的攀上眼前人,似是自嘲般的一句:“友人?夤夜冒失跑来城中相见,却中了埋伏?你要是多几个友人,早死过数回了...”
四目相对,中秋那日的种种,那被一些不明之物撕咬啃食的心,此刻酸痛难耐。
她咬了咬嘴唇,将原本在嘴边的话生咽下去,轻呼出一口气去,平复着起伏的胸口。
她重新扬起脸来对着他。
“世子,我是内卫。”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内卫是什么人吗?内卫行事残酷诡谲,只有皇帝的命令,不做其他任何设限。传闻中说的歌谣里唱的,都是事实。
隐秘身份秘密呈报,活在阴沟里惯常只是影子是刀剑。本就不该有常人情感,就像此番我在李因一事上利用你……”
周子忧提高了调子覆过黎亦欢的话:“你是什么人,我心见之,你不必多言。”
黎亦欢那原本几分刻意提起的凶戾,此刻一头撞进了一潭温暖的泉。
那一年,她入卫府正式行事第一年。
先皇秘令内卫夤夜捉拿前朝左仆射徐家上下,徐夫人抱着幼子祈求看向她,可她却当着她们的面一剑刺死了翻墙想要逃跑的徐家二郎。
徐夫人当面怒斥她是恶鬼阎王,不得好死。她做了好久的噩梦,梦中都是徐夫人带着幼子满脸鲜血的质问。
是非善恶?那是人的判词,不是鬼的。
天下谁人不是闻内卫便想起先帝在时内卫残忍的清缴宗室朝臣的那几年,包括身在乡野的所有异心者,其中不乏不满皇后临政的功臣良将和老弱妇孺。
几年后,终于熬到她信任依靠的幼年好友,当今陛下临朝。不想新皇登临的第二日,就刺死了她视之为父的老师。
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曾盼望的那点光,始终是妄念罢了。
先太子谋逆,陛下登基铲除一切牵连之人。她夜拿刺客被宫人撞见,从此之后便成里那个飘荡在皇城之内,专索一切不忠之臣的“半面鬼”。
曾经以为杀伐,是为了更多人能活。可如今……
她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世人已有论断,那么自己呢?
她时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坚持,又在坚持些什么,可能是为了周围的人还能好好活吧,只是为了活着,活着而已。
那张让人闻风丧胆的半面鬼的面具,她始终戴着,早已和她融为一体,就连自己也时常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又是怎样的模样……
被诅咒过的面具要摘下来,到底是要付出代价的。
黎亦欢原本早已经发麻的触觉,此刻却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让人不知所措。
周子忧见她不言,轻呼一口道:“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好好活着便好。”
碧波院的水榭被正午的一点阳光照的化了面上的一层薄冰,流动起来水声潺潺。
“那夜,夤夜都要来,你想聊什么?”
黎亦欢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对着周子忧正色道:
“皇帝那边在朝堂之上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晰了,你打算何时动手?”
“益州尚无动静,我们光是找人便找了数月一无所获,此事想要了结,怕是很难如我们的愿。”
“你的意思是?”
“世子与李因自小长在一处,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里组织起如此庞杂的叛军的,世子就没想过这其中是否还有深意?”
“什么深意?”
“你该和襄王殿下好好聊一聊的。”
周子忧皱起眉目,迟疑半晌。
“你是说他的身世?舅母?”
黎亦欢眼神应着他。
李因的母亲是安平伯在西域征战时从战场带回来的孤女,一直说自己身份不明,生李因时难产而亡。
怪不得当初舅舅在边塞会被突厥人劫持,阿母对此讳莫如深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周子忧看黎亦欢似是运筹帷幄,想起了前日一直萦绕的那个问题。
“我一直不大明白,我和李因天天一起出入他做什么我都不知。可你来到梁州看似心思都扑在王府上,是一早就盯上李因了吗?”
“你是身在其中所以未察,我也不是神仙,当然是和你们接触之中才发觉不对。”
“那,内卫此番前来是陛下早就疑心父王?”
“陛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向来只有陛下自己知晓,我接到的旨意不过是摸查王府与梁州城的情况。没想到我刚到就被梁州,就被内卫那伙蠢人给了个下马威。”
“你是说你来之前也不知梁州内情?那你又是如何查到这一切的?”
“我到梁州发觉内卫有鬼,联想到梁州与军中的特殊关系,派人去了军中细查了相关战役的旧档,本是碰碰运气。
没想到一来二去,竟然发现旧档中的一点怪事。先皇在位的后几年,西域诸国每每滋扰我边境,每次战毕总是会消失一批人不知生死。
战场残酷尸首与留存将士数目对不上本是常事,可总会有定额,那几年此种情况尤其频繁且远远超过平常之数。
军中对此事多少有责,面上看去影响不大便不会上报。那么这少的人都去了哪?显然此间定有人在图谋大事。
此时要能做成,必是有人勾结外族里应外合,且事涉兵马能取得他族信任定然不是一般的勾连,即能取信于外族又通晓我军中的细节,这样的人不会太多,如果非要在北境几州中寻一个这人和襄王府定然拖不开关系。”
“你起了疑心,可几月间盯着王府却又始终并无证据?”
“没错。你总是在我觉得就要抓住你的把柄时给我点惊喜,每到要处坏他们的事,让梁州卫府那帮蠢人无所遁形。久攻不下,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你是否厉害到如此地步,救人周旋只是为了迷惑我?也是后来到了益州,因为那几匹罕见的良驹我才注意到了李因。”
周子忧轻笑:“其实马的事、私兵之事我与父王都有察觉,疑心内卫与他人甚至府中参将,可从未怀疑过李因……”
“李因与你的感情,你能做到今日这样已经很不易了。”
“李因如今不过是一声令下,可……”
“世子与我还是有些默契的。”
“先前节度府的私营买卖的黑账你也见了,这来往的银钱数目,总出现在朝廷与边关出现战争的年份。
最大的两笔是在你们到了梁州之后方才多出,似是刻意为之。
如此显眼的名目是要把李因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可千辛万苦的培养一支私军谈何容易,为何要这么做?就算是断尾求生,平白损失了如此多的银钱?又是谁这样大的手笔?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怎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黎亦欢听他讲到此处,嘴角一勾:“是啊,康代屾这样的封疆大吏,如此庞大的钱款是怎么逃避过朝廷黜置使的多番察查的?
他和李因一样也是这幕后之人纵横全局的一部分罢了,图谋的不过是利用他在益康两州的军政之变挑起来年春日的边关战事。
也许一开始,那人也没想真的让这支私兵反了当今陛下的朝廷。”
黎亦欢眸色一动突然对上周子忧的眼睛。
“所以我们要抢时间立刻行动,在春日之前先铲除李因一党。那其余呢?”
“我们都是幕后之人的棋子罢了,左右也改变不了时局,能做些该做的也好。”
黎亦欢扬了扬眉眼,梨涡一闪。
“所以世子可愿放下前怨,你我这两颗棋子联手演一出戏啊。”
周子忧从内宅出来,总在想着黎亦欢说的那些话。
原本觉得只是李因一时行差踏错的悲剧,他要做的只是把襄王府摘出来,保住众人的性命。
没成想襄王府一早就是刀下鱼俎,各方一早就恶狠狠的盯着襄王府兵这块肥肉,为此织就了天罗地网。
接下来的几日里,朝廷援军到,益州梁州同时围剿,周子忧顺利率人清缴了李因一党的驻地,就在城郊不远处的坳子里。
黎亦欢清点了辎重、与先前账目里的财货尽数在此一一可查。
可失踪的人,还有李因却都不见了踪迹,突然就这么人间蒸发谁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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