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小情侣中的男方正套着2号号码服，对着女生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得到女孩子甜蜜的微笑后就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跑道上。
　　察觉到刘深在看他，男生沉静地回了一眼，问：“羡慕吗？”

　　虽然表情没透露什么，但刘深还是从此人平淡无波的语气中嗅到了炫耀的味道。
　　“……”他拒绝回答，转移话题，“以前参加过200米吗？”
　　“初中有。”
　　“紧张吗？”
　　“还好，不紧张。”
　　刘深不信：“那你脖子都红了，难道是晒的？”
　　男生懒懒掀起眼皮：“这你就不懂了，单身狗。”
　　眼看着1号选手要动手了，男生才比了个投降的手势，解释道：“我一般不会紧张，除非秀秀在。脖子红是因为……”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自己的女朋友。
　　没等刘深艰难地咽下这口被强塞的狗粮，2号又劈了道雷：“还说我，你不也耳朵通红吗？”
　　刚刚因为视角原因没被杨枫看见的粉红耳垂在隔壁跑道2号选手的扫射下无所遁形。
　　刘深：“我那是太阳晒的。”
　　“哦……”男生拉长音调，“那今天太阳还真是挺大的。”
　　说话间，本就隐了一半身形的太阳彻底把自己藏在了云朵后面，凉风在瞬间阴下来的天间吹了吹，却吹不走起点的尴尬气氛。

　　最后是裁判的发令枪拯救了这尴尬现场，刘深再顾不得多想，专心跑步冲刺了。
　　“加油！加油！”
　　“刘深加油！”
　　“雕哥冲啊！”
　　“……”

　　十七八岁正是青春最好的年纪，有挥洒不完的力气和热血。少年少女们激动人心的喊声回荡在操场间，如溅入油面的几滴水，瞬间掀起一片沸腾狂潮。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压力在此全数忘记，眼前所及只有那道有限的跑道，不论是赛场上奋力拼搏的运动员，还是场下加油鼓劲的同学。此刻远离教室和学习的他们脑中只有简单的一个想法——释放。
　　释放心中的躁郁和失意，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放空大脑，用尽所有去享受此刻的热闹和宁静。
　　运动场上不分成绩高低，哪怕是在班级中默默无闻的人，只要你为班级荣誉奋斗过努力过，都不会被班级的每一个人忘记。在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每个人都会被他呼拉一下涌过来的同班同学围住，真正享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

　　比赛结果在刘深的意料之中，他第一，而刚刚的2号则紧追第二，得了第三名。
　　刘深象征性喘了两口气，正打算登完成绩后就潇洒退场，就见2号大口喘着气，一副气虚体弱的模样，而旁边撑着他的女孩子先是喂他喝了口水，又拿手给他扇风，末了还小声问“累不累”“需要靠着我吗”之类的话。他们班的人都很懂事，纷纷去围了九班参赛的另一个单身狗，体贴地为这俩人空出了二人世界。
　　刘深沉默良久，和第二名对视片刻，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句话——有的人赢了，但他已经输了。有的人只得了第三，但却早就赢得了全世界。

　　吃过饭午休后，操场又渐渐热闹了起来。早上还半遮半掩的太阳此时已经毫无顾忌地露出了全貌，热情的光芒撒在每一处，晒得久了，一滴滴调皮的汗珠便从额头滚落下来。
　　下午大多是长跑，顶着如夏日一般的炙烤，长跑难度明显增加。而二中的运动会长跑一向是从长到短，也就是先跑三千，然后是一千五，最后是八百和四百。
　　跑三千的参赛人员热身的热身，脱衣服的脱衣服，一眼望去大半都是穿短袖的，只有少数穿的长袖。
　　而其中有一个人连外套都没脱，拉链拉得很靠上，一点锁骨没露不说，袖口更是将手腕遮了个严严实实。
　　当事人面无表情站在最外面的跑道上，对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毫无反应，仿佛一尊只剩呼吸的冰雕。

　　“糟了，还差一件。”负责发号码背心的人空着手去跟裁判商量了一下，走到甘浅之面前，轻声问：“抱歉同学，我们这里暂时少了一件背心。所以……”
　　甘浅之神思还没完全收回，躯壳已经自动回复：“没事，这样也可。”
　　声如其人，清冷如冰山峰岭之雪。
　　负责人这样想着，后退着下了跑道。
　　其实不是不能再拿一件，只是一方面拿背心需要时间；另一方面，他和裁判都一致觉得，绿色的背心跟这个人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发令枪响，各跑道的人在跑完属于自己的弯道距离后，便纷纷开始抢占最内道。
　　长跑的操场是400米的，也就是要跑够七圈半的距离才够三千米。
　　从开跑之时，加油声鼓劲声便没停下去过。有人为广播台投了加油的稿子；有人端着温水给后劲不足的运动员喝；有人在操场里侧跟跑，一圈换一个人，陪着班上的参赛人员度过这段不算漫长却难熬的时间。
　　“宁哥，我们……”八班没有比赛的人都来了，人挤人站在终点处的场地内侧，颇有些不知所措。

　　边晨知道这些少年们的心情，无非是想为哥哥加油但又怕对方不喜欢这样的阵势，他微笑着道：“我哥只是看着冷淡，其实心里巴不得你们给他加油呢。”
　　“那我们去陪他跑吧！”
　　“或者送杯热水什么的。”
　　“别，”边晨摇头，“他跑步的时候比较放空，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而且你们应该也追不上他。”
　　“那怎么办？”
　　边晨看着跑道上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笃定道：“站在终点，为他的第一欢呼。”
　　他的前桌仇灵面色迟疑：“这么肯定吗？万一……”
　　“卧槽！仇灵你快看，大神追上去了！”仇灵的一说到一半就被自家同桌打断了，贺铭恨不得把头伸到跑道上去，语气激动：“他的速度好像一点都没变过。”

　　的确，在其他人选择快-慢-快这样的速度分配时，甘浅之自始至终都是匀速。若不是眼眨不眨地盯着他位移的距离，真的很难想象他这样不紧不慢的速度可以跑这么快。
　　而且——
　　“平时还不觉得，”仇灵眼眨不眨地看着场上的少年，呆呆道：“他腿真的好长啊。”
　　贺铭就不乐意了：“我腿也长啊，不信你看。”
　　“看毛线，”仇灵锤他一下，白眼表示不屑，“就你这小短腿。”
　　贺铭：“……”

　　到第六圈的时候，甘浅之已经超了第二名半圈的距离，同时越过了几个倒数的。还剩一圈半，正是冲刺尚早的时候，因此众人的位置一时间僵持住了。
　　“咳咳，下面……话筒还我！”广播台小姑娘惊慌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操场每个角落，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主席台。
　　“是我。”少年带笑的声音清晰入耳，甘浅之万年不变的恒速慢了一下，从不在跑步时东张西望的他侧头看向主席台，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影子。但甘浅之知道，是他。
　　刘深捂住话筒安抚小姑娘：“我就给兄弟加两句油，马上就还你。”
　　“这，这……”小姑娘脸都红了，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你把稿子给我我给你不行吗？”
　　“我哪会写什么稿子，”刘深耸肩，随即对小姑娘眨眨眼，“就两句，很快。”
　　女孩欲哭无泪，她一边思念着去了厕所的搭档，一边环顾四周，见没有老师在，干脆咬咬牙，道：“那你快点！”
　　“OK，谢谢啦！”

　　这段对话很快结束，接着，操场上的同学们就听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运动会加油词：“在这里我代表八班全体对甘浅之同学说：冲啊——”
　　好笑又离谱的两个字，毫无技巧全是感情，却出乎意料地点燃了全场。
　　“冲啊！八班加油！大神加油！”
　　“甘神你是最棒的！”
　　“大佬快冲！后面的人撵上来了！”
　　有一就有二，一时间大家也顾不上熟不熟合不合适的问题了，满天称呼乱飞，站在终点的红绸带旁边手舞足蹈声嘶力竭。
　　其他班的人也不遑多让，纷纷比谁声音大，让自家选手冲刺起来。

　　甘浅之从听到刘深那句话开始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勉励维持着迈腿摆臂的机械动作，另一半则沉进了心湖最深处，奋力扯动起一根根已经有些松动的铁链，将湖底搅得天翻地覆，铁链声哗哗作响。翻起的浪花打乱了平和的死寂，血液沸腾着仿佛要燃烧起来，他难得的感到了热意，从每个毛孔蒸腾开来，席卷成能吹平冰山雪海的狂风。活着的感觉从未像这一刻一般强烈。
　　不需要在冰天雪地中保持匀速的步伐，抬头是暖融融的阳光，低头是干燥的橡胶跑道；后方是和他同样年纪的青春少年，前面则是一个个为他呐喊嘶声的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多么陌生的词语。
　　但此刻听起来，也还不错。
　　甘浅之知道，即使他依旧保持这样的速度，也依然可以第一个到达终点，但——
　　这样单纯的为着一个单纯的目标而向前的机会，一辈子能有几次呢？便是遵从本能，乘着荷尔蒙与热血交织成的无限力气，尽全力向终点冲刺，不求结果，只享受那一刻的快感。又有何妨呢？
　　更何况在叫终点的尽头处，还有人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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