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黎语暂且没什么胃口，就带温言去对面商圈简单吃了一餐。

　　回来后没多久，温言接到了纪崇衍的电话要谈公司的事情，一连串的医学专用术语夹杂着商业用词从黎语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她又要打哈欠了，连忙去操作台那边给温言做珍珠奶茶醒醒神。

　　不过纪崇衍要说的事本质上没有那么复杂，他们就目前的问题，利用现有可调动的资源，十分钟商量出了一个粗略的解决方案，话题重心也从这里开始偏移。

　　“你今天不回公司了？”

　　温言“嗯”了一声，“不回了，临时有问题就尽量挪到明后天。”

　　一早听吴高说温言今天不来公司的时候，纪崇衍就给他发过微信，已经了解过大致的情况，顺嘴又接着往下问：“黎语那边事情还没处理完？她姥姥姥爷什么情况？”

　　“现在不确定，还在等结果。”

　　珍珠奶茶刚刚做好，黎语端着托盘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温言的话，心里就有了猜测，“你在和纪总说我姥姥姥爷的事吗？”

　　“黎老师中午好啊，我在问温言什么时候回公司呢。”
　　纪崇衍听到她的声音，很自然打了声招呼。

　　温言没有开外放，不过他本来的声音就有点大，黎语差不多能听到，也礼貌回应：“中午好呀，今天公司里很忙吗？”

　　“还好，我就随便问一下。你家那边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吝啬开口啊。”
　　“谢谢你，这个等结果出了，到时候看具体情况再说吧。”

　　想着他和温言关系好，黎语就没和他太客气，但是感觉温言今天好像一直在忙，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回消息，她刻意小声和温言说：“要是很忙的话，你就回公司吧？我没事的。”

　　“不忙，不用担心我。”
　　“……你也别哄我。”

　　温言失笑，挂断了电话，说：“是真的不忙。你放心，我把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

　　黎语半信半疑，不过到了下午三点多接到郑玉京的电话，听她说姥姥姥爷都要住院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庆幸温言没有回去，至少有个人陪在身边感觉会很不一样。

　　老人家住院有些麻烦，需要准备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不少。
　　更何况这还是两位老人一起住院。

　　好在这几年她送姥爷去住过几次院了，行动起来也算是经验丰富，温言开车把她送回家以后，她很利索地就把要送去医院的东西都整理齐全了。

　　只是要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在前往人民医院的路上，她就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前方有个时间较长的红灯，温言轻踩刹车，稳稳停在白线以内，侧目看着黎语一直紧锁的眉头，伸手去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没有说话，但黎语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姥爷今天会住院了，以他的情况，拖久了一定会出问题的。我就是没想到姥姥竟然也得住院，还好妈妈说姥姥就是些小问题，住院调理一下就没事了。还好妈妈来北城了，要不然我一个人真的很难劝动他们去医院……”

　　想说的话有好多，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温言就静静地听着。
　　如果多说几句话能把潜藏的情绪都发泄出来，那么说再多都是没有问题的。

　　但说到后来，看到红灯的秒数归零，黎语不自觉地想到最糟的结果，“你说如果他们真的耽误了病情，他们会后悔僵持那么久吗？”

　　“可能不会，他们或许更希望走得干脆利落点。”

　　温言松开刹车，轻缓起步，说：“对于很多老人来说，让孩子少花点钱，少在他们身上花费时间精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比治愈他们的病痛要更重要。我们去医院实地调研医疗器械使用情况的时候，见过很多这样的老人。奶奶当年不也是一样的吗？”

　　心里倏地一酸，黎语悄悄看了眼温言的侧脸，“你上次说三年前回过南海，那你……”

　　“我去祭拜过奶奶了。”
　　温言堪称平静地说：“我知道，她七年前就走了。”

　　要说起来，温奶奶的离世其实一点也不突然，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而开始，或许就是高二那年的十月份。

　　自从家长会那段时间温奶奶时常头晕呕吐之后，温言就提议陪她去医院看看。

　　但福利院人手不足，全靠温奶奶一个老太太硬撑着。她怕自己去医院了，其他孩子就没人照看了，也怕温言上了高二时间紧张，陪她去医院会耽误学习，每次都拒绝了。

　　她就这样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月。
　　后来大概是难受到忍不了了，影响了日常生活，她才终于松口。

　　黎语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郑玉京刚把旧手机送给温言，她每天睡前都会和温言聊会儿天。那天她正想约温言上午一起去喂小狸花们，温言却说明天要陪温奶奶去医院。

　　黎语：【是在一医院吗？】
　　温言：【对。】
　　黎语：【很巧诶！】
　　黎语：【我跟何江月约了下午在CBD看电影，一过马路就是一医院！】
　　温言：【你们要看什么电影？】
　　黎语：【最近很火的那部喜剧！】
　　……

　　他们又顺着电影聊了很多，虽然黎语没提起，但是温言感觉她也想去医院。

　　他也确实没有想错，待第二天他陪着温奶奶在医院里折腾了大半天后，他下午就收到了黎语发来的微信，【电影看完了，你和奶奶还在医院里吗？】

　　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浓了，温言直接回复：【你不用过来的。】

　　黎语：【可是我想看看温奶奶。】
　　温言：【我们已经拿到检查结果了，过会儿就要走了。】

　　黎语显然没听，发了个左哼哼的小黄豆表情过来，温言一看就知道没有说动她。

　　她就是这样。
　　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真想做什么的时候，谁劝也没用。

　　幸好温言还没告诉她在哪个科室，料想不管她怎么执着，没有地址都只能放弃。

　　却完全没有想到，大概半小时后，温言陪着温奶奶在诊室门口等叫号，随意往四周看了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一脸迷茫的黎语。

　　她穿着浅蓝色的毛衣，背着一个小布包，正在左右张望。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视线了，黎语准确地看了过来，迅速切换成欣喜但又紧张的复杂表情，小跑过来坐到温言身边，小声感叹：“还好没找错！”

　　温言无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黎语有点骄傲地扬起下巴，“我把奶奶的症状说给一楼咨询台的护士听了啊，我问她这个症状应该挂哪个科室的号，她就直接告诉我了。”

　　一只布满皱纹和厚茧的手伸过来，竖了个大拇指，温奶奶表扬：“小语聪明！”

　　黎语抿起一个笑来，柔和的眼睛里装着明晃晃的担忧，“还好啦，奶奶你检查结果怎么样呀？”

　　“还不知道呢，我们对医学什么的一窍不通，拿了这么多检查结果也是两眼一抹黑的。得进去让医生看了才知道。哎哟，我听阿言说你今天在对面看电影，这都不忘来看我，真是的。”

　　温奶奶嗔怪说完，又假装凶巴巴的模样，揪了下温言的胳膊，“你说你也是的，小语要过来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在哪，就这么让人家干找过来啊？”

　　黎语仗着现在有靠山了，得意地对温言晃了晃脑袋。

　　温言无奈地笑了笑，“是我错了。”

　　“暂时不原谅。”

　　黎语朝他吐了下舌头，但是很快又打开了她的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了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们，又拿了包薯条出来，轻轻戳了下温言的手臂，“还热着呢。”

　　“谢谢。”

　　温言对这些零食不感兴趣，吃了几口以后手就有意无意偏向黎语那边。

　　黎语也什么都没想，就是下意识地不停伸手拿薯条，最后摸到底了才意识到温言好像都没吃几口，整包薯条都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她瞪大眼睛，抬头就看见温言憋笑的表情，气到学温奶奶在他胳膊上揪了下。

　　“真烦。”
　　“好吃吗？”
　　“好吃。”

　　在这个问题上，黎语还是相当诚实的。

　　温奶奶满脸慈祥地看着他们两个窃窃私语，脸上挂起了和蔼的笑。

　　后来等叫号机叫到了温奶奶的名字，她带着两个孩子到看诊室门口，先轻轻敲了下门再进去。温言跟在她后面，主动把那一沓检查单放到了医生面前。

　　气氛忽然安静得有些过分，黎语不禁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直到医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其实黎语听不太懂医生说的话，站在旁边听了好久，也就记住了温奶奶颈部有动脉斑块，心血管堵塞导致大脑供血不足，以及一些其他大大小小的毛病，这都是她头晕呕吐的病因。

　　以一医院的医疗条件来看，目前就算是住院，也只能暂时控制住病情，可能还不如回家吃药经济划算。

　　想要根治的话，还得去北城那种大城市做进一步检查治疗才行。

　　不管怎么听，这情况都不太乐观。

　　从诊室出来后，温言明显变得更沉默了些，黎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温奶奶心态很好，去排队缴清药钱后，拍了拍他们两个的后背，“不高兴什么呢？这不是给我开药了，说可以暂时控制一下吗？又不是说我马上就要——”

　　刚发出一个“si”音，话就被温言堵回去了，“奶奶，你不要说这种话。”

　　温奶奶顺着他，“好好好，我不说。”

　　于是他们又变得沉默起来。
　　周围喧闹的环境，更是衬得他们安静到有些诡异了。

　　大概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些难受，总要有个人来打破冷场，温言忽然说：“你去大城市看病吧，我陪你去。”

　　温奶奶却拒绝得果断，“不去，都一把年纪了，何苦遭这罪？”

　　“你天天头晕想吐就不遭罪了吗？”
　　“后面吃药会好些的。”
　　“……”

　　敏感的孩子天生具有更敏锐的洞察力，会发自本能地拆解字句，分析表情动作，寻找隐藏在背后的真意。温言心里都明白，黎语也明白，温奶奶只是放不下时间和金钱。

　　但也就是因为太明白，他们才会更难过。

　　又这样安静了好久，温言问：“如果一医院能治好，而且费用不高的话，你会去治吗？”

　　“看情况吧。”

　　温奶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次简短的交流已经对温言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此后不久的班会课上，徐老师鼓励大家现在就给自己树立一个目标院校，这样在后面一年半的时间里会更有动力冲刺高分。

　　剩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很多同学还没想过这些问题，到现在才惊觉这一天已经不再遥远。

　　课后，教室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在积极讨论未来想上哪所学校，何江月也把手机放在桌洞里偷偷搜索各大高校的相关信息。

　　黎语看了两眼，扭头问温言，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去北城大学学生物医学工程。”

　　何江月也凑过来，“怎么要学这个？”

　　温言说：“我查过以后就业可以研发医疗器械的专业，其中就包括了生物医学工程，而且北城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

　　黎语趴在椅背上，尽管温言没说，但是她知道温言是因为温奶奶才想学这个的。
　　他想让更多的人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

　　何江月也想到了这里，但没说什么，只是积极举手：“我也要去，我到时候必然要作为状元进入北城大学最好的专业！”

　　一听她也想去北城，黎语小声说：“可是我只想上南海大诶，我就想留在南海……”

　　何江月拧起眉头，“你不把志向放远大一点吗？你的成绩上南海大有点浪费吧？”

　　黎语知道自己的成绩不错，但是目前高中的知识点还没学完，他们都没正经写过高考卷子，没有总分给她对比，她也不知道她考南海大到底算不算浪费。

　　好歹南海大也是211呢。
　　也是很好的学校啊。

　　她忽然有点迷茫，而何江月还在说：“你一个人在南海的话，我们以后就很难见面了。”

　　想到这个，黎语就有点难受了，小声说：“那我再想想吧……”

　　后来回到家，她把这些话又说给了郑玉京听，她说：“我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但是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可以先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考虑要不要回南海。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本就没那么坚定的心更是动摇了。

　　于是黎语认真思考了好几天，终于立下了目标，“那我也要考去北城，但是我想去北城农业大学学植物学。”

　　不管是郑玉京，还是温言和何江月，他们都完全支持她。

　　“加油，你肯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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