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月

　　陈淼看一眼桌角的点餐码，拿着手机就去扫。

　　那人作恶的手把菜单移了位，遮住那个二维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吃什么？”

　　这时她没办法当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想到个有趣的，“叉烧肠。”

　　“粉。”

　　就差没把那句脏话直白地骂出来了。

　　她有意观察梁逸舟的神情变化，明显地感受到他面上僵硬了一下。

　　梁逸舟知道他面前的人指桑骂槐，不就是在说他混球吗，他认了。

　　宠着说：“好。”

　　他夺笋地又将餐牌移开，在手机上扫码下单。

　　陈淼真是被这男人的行为幼稚到，躁郁的心情散了大半。

　　他起身去前面第一张桌子上装了一杯免费的粥水，放在陈淼手边。

　　“喝点，暖胃。”

　　这粥淡淡的没有味道，陈淼不想喝，好一阵了都没拿起。

　　一张蓝色的卡牌被放上桌边，她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另一只手朝那边伸去。

　　梁逸舟满意地移开目光，将先上的一份肠粉给了陈淼，拆了一副一次性筷子递给她。

　　有意地逗弄面前的人，“不是要吃我吗，多吃点。”

　　陈淼也不想想歪，可是作为一个学医的成年人，她控制不住啊！

　　刚刚自己一时不饶人说说了错话，才让他有机可乘。

　　前些年科室实习的时候就听那些医护开颜色车子，突然联想到梁逸舟此刻白色T恤下没遮住的脖颈肉。

　　想咬……

　　思绪回笼后真想扇自己一巴掌，眼见着第二份肠粉迅速上了桌，她强忍羞愧，吞了吞口水，语气平平。

　　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吃。”

　　夹住一块肠粉送进嘴里，筷子都快被她咬碎，一连吃了几口后在盘子里无意识地挑炼着。

　　她的神思又飘到九霄云外去，梁逸舟看她踌躇，问：“吃不完？”

　　陈淼下意识抬手挡住肠粉的碟子一角，指尖一动拉近自己身前。

　　“不要你帮我吃。”

　　梁逸舟愣了一下，目光顿在陈淼脸上，又很快移开。

　　低下头，平凡地答应一声，“嗯。”

　　继续吃自己碟里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送陈淼到住院部楼下，他停步不前。

　　陈淼回头，“你不上班？”

　　“今天休假。”

　　她该怎么形容今天呢，一个温凉的清晨，记忆中的少年他站在阳光下，嘴角微扬地向着她。

　　并且告诉她，特意地想和你多呆一会。

　　光模糊了眼前人的面部轮廓，她自以为被它迷了眼。

　　看向梁逸舟的穿着，相对平平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怪不得。”

　　那人举手伸到她身前，又说：“借我门禁卡，我没带。”

　　陈淼扣了扣自己的小包，拉开拉链，把刚放进去的卡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她是想着梁逸舟刚搬过来不久，天天开着车通过车牌识别，没怎么露过脸，不知道轮班的门卫认不认识他。

　　“呐，拿好了。”

　　梁逸舟到小区门口处，值班的是个阿姨，今早他和陈淼出来特意留意了一下，那时还是个阿叔。

　　门卫阿姨朝他点头打招呼，“这么早出门回来啊！”

　　还直接给他打开了小区门。

　　他礼貌地回答，淡淡笑着，“是。”

　　“谢谢阿姨。”

　　“哎，小伙子，最近怎么没帮女朋友拿快递。”

　　梁逸舟笑了笑，“闹了点小矛盾，她不想我帮她拿。”

　　“不过现在和好了。”

　　到下班的点，陈淼脱了白大褂收拾好东西出来，走路回去。

　　她没有门禁卡，到时候要跟门卫说一声。

　　走近看是跟她有些交情的阿姨值班，她敲两下紧闭的玻璃窗。

　　里面播音机传出洪亮的戏剧声，阿姨低着头，手机在她手里竖起，指头点点戳戳在屏幕上打字。

　　头顶的空调机旋转着排热，呼呼地扑到她身上，她又敲了两次窗。

　　里面的人总算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转手调小了收音机的音量，拉开一侧窗。

　　陈淼用粤语说：“阿姨，帮我开个门，今天忘带卡了。”

　　门卫阿姨作势往桌两边看了看，手上动作摸索着。

　　“哦，你等一下，我找一下遥控。”

　　时间耗了好一阵，陈淼开始犹豫要不要联系梁逸舟，打开手机按出那行信息。

　　抬头看见梁逸舟从远处走近她身前，将卡往识别处一滴。

　　问她：“怎么不叫我？”

　　她翻转手机面向他，一只手指往屏幕点了点，“刚想找。”

　　扭头看向门卫阿姨，善意地提醒道：“您看看周围的柜子里有没有吧。”

　　走进室内，凉气鱼贯而入，粘腻消散几分。

　　两人站在电梯门口等电梯下来，陈淼漫无目的地到处看看。

　　梁逸舟看着电梯铁皮上倒映的人影，双手放在背后，没什么动作。

　　见刚开一条缝就酝酿着走进去，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

　　陈淼转过身，刚抬起手想按楼层，横空冒出一只手挡着她，那人的小臂压着她的往下。

　　那只手半抬着撑在她身后的墙壁，陈淼手臂上的绒毛蹭着他的皮肤，痒痒的，她上身往后仰退开一点。

　　梁逸舟小声喃喃，“有点晕。”

　　扮作虚弱的半阖着眼，不敢看她，望向地板，看着摇摇欲坠的像是要倒下。

　　“发烧了？”

　　陈淼一脚往后迈了一步，想要看清他的情况。

　　他说：“没有。”

　　电梯直接停在了梁逸舟所在的楼层，他放下手，直起身。

　　往外扬起下巴点了点，“请你吃饭。”

　　又将手霸占在电梯的开关键上，陈淼是下不去了，只能先走出去。

　　她还是第一天上来这里，等着梁逸舟开门，明明可以录指纹，他选择按密码。

　　0730——陈淼的生日

　　陈淼视若无睹，移开停留在他手上的目光。

　　梁逸舟拉开门，看向陈淼，示意她先进去。

　　“要换鞋吗？”

　　“可以不换。”

　　“还是换吧。”

　　“嗯。”

　　接着梁逸舟从上层鞋柜拿出两双同款卡通绒毛鞋，一黑一白。

　　将自己平日里穿的晾在地板一边，毫不避讳地将白色那双放在陈淼脚边。

　　他屈膝，双脚一前一后地蹲下。

　　陈淼往后缩了一小步，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像要给她穿上。

　　梁逸舟脑子里翻山蹈海一瞬后起身，站在一旁默默换了鞋，抬手接过陈淼挂在手腕的小包。

　　于此同时陈淼也迅速换好，跟着他走。

　　他绕过她时特意留意她手上那些消失的疤痕，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带着陈淼在餐椅坐下，他进厨房把刚刚起锅的菜拿出来。

　　三菜一汤，还是广东人最常喝的炖汤。

　　用瓦煲煮的汤，要时常看火。

　　他很快备完菜，还研究了别的菜谱。

　　各种甜品，布丁，蛋挞，奶茶......

　　眼看着夕阳洒进橱柜，他盯紧时间，等着门卫阿姨给他通风报信。

　　陈淼看面前这些色香俱全的饭菜，突然饿意上涌，感觉自己肚子扁扁的，凹了一块下去。

　　扭头对上梁逸舟的视线，那人夹了一块放进她的碗里。

　　她突然九不搭八地说了一句，“你家油烟也不小。”

　　梁逸舟夹着筷子的手停住，“嗯，是比你那大一点。”

　　陈淼一时嘴快后得逞，满意地尝了尝梁逸舟的手艺。

　　真好吃，和她吃的外卖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一口一口慢慢吞下肚，频繁伸向梁逸舟面前放着的可乐鸡翅。

　　酱汁包裹在鸡翅上面，滑滑的很难夹起，她集中精神，艰难地夹起，看着又要滑下去。

　　心中祈祷，有些窘迫，因为筷子上粘了她的口水，自己将这盘菜弄的有些难看。

　　如果她再夹不起来，她会不好意思的。

　　然后只能放弃，任由那块鸡翅落在碟上，那梁逸舟岂不是要吃到她的口水了。

　　她甚至托起碗去接，旁边伸出一双筷子夹住她本没夹稳的鸡翅，不费力气地夺走又放进她的碗里。

　　梁逸舟安安静静地夹了一口米饭放进嘴里，吮了吮筷子，甜的。

　　陈淼在一旁心砰砰地鼓起嘴，挨着桌边的手臂，皮肉收紧，手腕有些僵硬地动作着，把碗里的菜饭吃完。

　　抽了张纸巾擦净嘴巴上的油渍，擦完一瞬唇周火辣辣的，有些用力过猛。

　　呆楞地看着面前的碗筷，身边的人已经率先起身，拿过她的碟在自己的上面。

　　还说：“那有娃娃机，可以玩。”

　　“电视遥控器在果盘旁边。”

　　就是不用自己在这里帮忙的意思，她懂，点点头，“哦。”

　　走到娃娃机前观察着，因为这台看起来和外边的不太一样。

　　它不用投币，有六个钩子，颜色一眼望去有些诧异，像是特意换上去的。

　　控制好方位，按下右边的按键，碰碰运气。

　　梁逸舟低头擦洗着碗，时不时留意外面的动静，转眼看去正好看见娃娃进洞。

　　那人弯腰拿出，在光线下比对，陈淼越细瞧手中掐住的猪猪越觉得可爱又讨喜，拧了一把它的大头。

　　想着梁逸舟此刻该专心收拾厨余，她眼珠一转思考着，偷偷亲了那只猪一口。

　　害怕自己的幼稚行为被发现，转头望向厨房，玻璃隔绝住她和里面的人，那人从脚至肩笔直如一块修磨精炼的木，背阔厚实，上臂肌肉有条不紊地松弛收缩。

　　一个不属于她的，魅力四射的好男人。

　　梁逸舟要将冲刷干净的碗放一旁，顺势侧过头，面朝墙面，忍俊不禁地嘴角上扬。

　　陈淼曲起手肘将猪仔箍在腰侧，端正地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

　　上下户型没差太多，二楼是卧室。

　　这套米白半月沙发她也曾在别的地方见到过，当时想买，但是觉得不耐脏。

　　又实在不舍白色带给自己的诱惑，才有了铺层装饰布的打算，买了张小一点的，窝着有安全感。

　　搂着软绵绵的公仔，坐在松软的沙发垫上，上了一天班的疲惫感上涌，强使自己提起精神来。

　　她走到厨房，靠在门框，“我想睡觉了。”

　　梁逸舟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又假装不懂，一本正经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卧室在楼上。”

　　陈淼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调整心态认真回答： “我不在那睡。”

　　梁逸舟放下手上擦洗流理台的抹布，慢条斯理地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手，看似随意却有规律。

　　手掌朝上，左右转动手腕，将每根手指的指甲都照顾到。

　　一边说：“沙发也可以。”

　　断掉水流，在池子上方甩净大粒水渍，转身若无其事地朝陈淼走去。

　　他越往前，原本侧靠在门框边上的人换了个方向，将身子完全挨在身后的框架上。

　　推拉门随着她靠着的动作一点一点往后退，想着那人要出去，给他让位。

　　虽然梁逸舟面上没什么表情，陈淼却感受到浓浓的压迫感。

　　她对上那双眸，亮黑的瞳孔，在灯下泛着光，她想起一个词，灯下黑。

　　略微的轻挑中夹杂着不怀好意，还有第一次在医院遇见时的熟悉感。

　　梁逸舟果然，丝毫没有转换方向的意思，径直朝陈淼逼近，她妄想抬手挡住他，但她还是没举起那只手。

　　那人虽更加不受影响，却只停在距离她身前半臂距离。

　　“或者睡我。”“这也行。”

　　或者睡我这，也行。

　　或者睡我，这也行。

　　梁逸舟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这就要看身前的人怎么品味这话了。

　　他存心想让陈淼误解，即使被拆穿了也能倒打一耙。

　　低哑的嗓音自带细细的微喘，陈淼观着梁逸舟的唇形移不开眼，从他嘴里说出的一字字如一帧帧动画被慢放映入她的眼帘。

　　气氛变得旖旎，自两人的电梯风云，周身气流就已经开始微妙的变化，此刻风起云涌，将一切托起更上的层次。

　　陈淼此刻声若蚊蝇，“我不睡你，这。”

　　“那去哪睡我？”

　　“我下去睡。”自己睡。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身前的人反应极快，立马接上打断了她。

　　“哦，去你屋里睡我。”

　　梁逸舟抬脚往前一小步，就要贴上陈淼的胸前，两人的衣襟在他动作下随风拂动，蹭过彼此的，陈淼的肚皮一阵冷一阵热。

　　她堵着一口气，愤愤说：“流氓。”

　　惹得梁逸舟先是嗤笑，而后无声的咧嘴笑。

　　笑着笑着酸意却突然蔓延了整个鼻腔，眼眶压力刷一下增高。

　　“嗯，我是啊！”

　　“只要能追到你我愿意使一些手段。”

　　即使很无耻。

　　陈淼将一直搂贴在腰间的猪仔拿起，隔在两人中间，目光躲闪。

　　说：“沙发留给它睡。”

　　她从梁逸舟身前滑开，拿了包包往外走，没能看见身后的人湿了眼眶的样子。

　　梁逸舟看着陈淼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她离开的那一阵风吹得他眼底好凉。

　　这是他的淼淼，是气急时会骂他流氓的人，现在就生动地存在在自己身边。

　　这是喜悦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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