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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
曾椽原本想带张冬余一起的,谁知人家早就开着小mini走了,再加上他们组这帮看见张冬余就不敢闹腾的怂蛋,他只能放弃了。
张冬余今早的气色不太好,赵振竹背地里评价说一定是被甲方折磨了。
“肯定啊。”陈皮接话道,“你说张冬余每天顶着个见仇人的脸,他照镜子的时候不难受吗?”
“哼,所以我说以后不要去设计院,考个研再混个三年,以后在大学里当当辅导员挺好的。”赵振竹说道,“再不行考公考编啊,体制多香啊,不用加班福利还好,我特么脑子进水了当年选建筑学。”
老袁坐在副驾驶,叹了口气,“可是考试你也得考得上啊,考研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就你现在这个成绩保研都没戏。”
“老袁,你打击我干嘛,还有一年呢!”赵振竹嘟着嘴,“不想这些,烦死了下学期再说!”
车里他们四个人因为张冬余的臭脸聊了一路设计院压榨劳动力的新闻,又是赵振竹听说又是陈皮听说的,曾椽心想这怎么是听说呢,真实情况明明要比传闻恐怖多了。
暑假的时候他经常在设计院混,要不是领导知道他什么咖位,他必不可能轻松,而且比起工作强度,社交更是令人头疼。
“我去实习的时候就我不加班,周围不管什么年龄段的同事,我就没见他们早走过。社畜啊,就是每天都要看别人脸色,不好好看同事的脸色,背地里给你穿小鞋;不好好看领导的脸色,平白无故给你增加工作量;不好好看甲方的脸色,项目黄了一分钱拿不到,不就是这样么?”
陈皮:“椽哥,这话你说就不合适了啊!”
曾椽:“嗯?怎么不合适了?”
陈皮:“你都这么说了,你让我们这些没钱的穷鬼以后怎么办呢?”
曾椽默默地看向后视镜,心说有道理。
“是啊,不说了,人该积极点。”
“积极个屁!”赵振竹啃着手中杂粮饼骂道,“你积极社会给你回报了?啊我呸!所以我说就得进体制,能躺着干嘛站着,找不自在啊?”
赵振竹的这番豪言壮志后,他们四个都相继沉默了。同期其他专业的学生这会儿都在找工作,秋招的消息使得他们这些还在参加竞赛的人心烦意乱。
张冬余自从这学期开始教他们之后,他们的压力要比以往翻了几倍。从前对建筑师美好的愿景在这个男人树立的形象上毁灭了,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的是无休止的加班,对踏入社会的美好渴望被抹杀地一干二净。
他们的专业性被张冬余天天拿出来说事,这个不合规范,那个不成立,大二大三天马行空的想法到了张老师这里统统被打击得支离破碎,这帮学生意识到,脱离常规居然是要付出那么多代价的,时间、精力、实际缺一不可,根本不是有创意就能完事的。
这次的竞赛,大概是他们最后一个能“纸上谈兵”的设计了吧,等到毕业上班了,他们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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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清爽的微风将他们四人的焦虑全部吹散了,下车的一瞬间赵振竹拖着陈皮飞奔马路对过卖梅花糕的摊子,曾椽和老袁在后面喊了几声后,无奈地抱臂摇了摇头。
“没心没肺的吃货啊。”老袁吐槽道。
曾椽:“挺好啊,每天想那么多,不累么?”
“累吧。”老袁回答,“我看张冬余就是这种人,每天都累死累活的,我们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你不是回家考公吗,别焦虑了。”曾椽劝道。
“不甘心啊。”老袁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学了五年的建筑学,我妈一句喊我回家考公就放弃了,总觉得对不起这些年的辛苦。”
“你不能这么想。”曾椽拍拍他的肩,“你就当多学了一门技术,也不亏啊。”
“话是这么说,可我后来想想吧,可能是因为我没你那份热爱吧。”老袁感叹道:“所以赵振竹在我耳边怂恿几句都我能动摇,更别说我妈了。”
“什么热爱,我是因为没什么生活压力才可以想干嘛就干嘛的。”曾椽继续劝道,“再说了,公务员本来就吃香,竹子说的没毛病,你别自我怀疑了。”
“嗯,我知道了。”老袁颔首,“对了,我记得你说,你当时选这个专业是因为……一个设计院的社畜?”
“啊,是啊。”曾椽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算是我的乙方吧,人还挺好的,帮我做项目的时候我可偷学了不少呢,算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这个专业的吧。”
“真好,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老袁望着马路对过嘻嘻哈哈的两人,“我要是和对面这俩没心没肺的一样就好了,也不会多想,天天乐呵呵的。”
“千万别学,对面这两个太没心没肺了,尤其是那个姓赵的。”曾椽吐槽道,“天天就知道吃……”
曾椽话刚说到一半,老袁突然瞪大了双眼,他一转头,看到张冬余正从不远处走来。
“张老师。”老袁脱口而出。
“其他两个人呢?”张冬余黑着脸问。
“嗯……”老袁尴尬地指了指对过,“在对面买梅花糕。”
张冬余:“……”
曾椽望着对方阴沉沉的表情,终究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只要一想到对面两个二货拿着梅花糕跑过来的样子,他就想笑。
“张老师早饭吃了没,要不我也帮你去买一个?”曾椽打趣道。
张冬余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不会又没吃早饭吧?”曾椽挑了挑眉,“怪不得脸色这么差。”
“……”
张冬余没回答,老袁先懵了。他心说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对话越听越是奇怪。他该说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乱开玩笑的地步了,还是该说里面暗藏玄机呢?
之前传闻中说他们的暧昧关系,到底是什么情况,不会是真的吧?什么叫“又”没吃早饭,难不成椽哥知道张冬余经常不吃早饭?老袁狠狠捏了自己一把,心说一定是她妹总是在家看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今天脑子宕机了,才会想这些奇怪的东西。
“那个,我……”老袁察觉到了火药味,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头都不带回的,“我这就过去喊他们回来!”
张冬余:“……”
树荫下,就只剩了他们两人。曾椽靠到了树干上,翘着腿喊了句:“喂。”
张冬余:“……”
“真没吃早饭啊?”曾椽又问。
张冬余熄灭了手机屏幕,淡淡地回了句:“吃过了。”
“哦。”曾椽踹了踹脚底下的落叶,“你喜欢吃梅花糕吗?”
“……”张冬余默默地吸了口气,“还行。”
曾椽:“……”
马路对过梅花糕的摊子前,他的三个同学不知道挤在一起悄悄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还要回头偷偷瞄他们几眼。张冬余今天态度真冷淡,居然都没怼他几句。
这一个月来,他因为学校的舆论故意躲着对方,效果十分显著,大家的互联网记忆果然如同金鱼一般,忘得差不多了。班里有几个爱看小说的女生也因为他疏远的态度放弃了无谓的幻想,转头找下家乐呵了。
曾椽刚松一口气,结果今天这事又把他这口松着的气吊了回来。
他注意到了对方后脑勺处藏着的一根白发。
“张冬余,你长白头发了?”曾椽差点喊出来,“我去,不是吧?”
张冬余抿着嘴瞪着和他隔了一棵树的学生,扭头不想搭理。
“真的啊,你自己照照镜子!”曾椽想起了他外婆从前告诫他的、白头发越拔越多的说法,“哎,你千万别拔啊,拔一根长十根。”
“这么大人了,有点常识行吗?”张冬余无语道,“谁跟你说拔一根长十根的?”
“我外婆。”曾椽回答道,“你有意见?”
张冬余:“……”
“老年人都这么说,你外婆没跟你说过?”曾椽歪着头,想起了之前钉子户的事情,“你小时候跟谁住,爸妈还是其他亲戚?”
“和你有关系吗?”张冬余心中一沉,终于是忍不住了,“说这些做什么?”
“活跃气氛啊。”曾椽咧着嘴,揶揄道:“看你蔫蔫的,还以为你不会骂人了呢。”
张冬余察觉到自己上了套,闭目养神不想再理人了。曾椽见马路对过买梅花糕组员迟迟不归,也没催促,闲适地靠着树干自顾自说起了外婆。
“我外婆家住进河路那里,小时候我爸妈没时间带我了,就把我丢在外婆家里。从前这里没什么小摊贩,进河路附近是个菜市场,什么早饭糕点都喜欢摆在那里。我外婆早上买菜就顺便带我去河边吃早饭,那里有家梅花糕才是正宗,比现在路边放块牌子的好吃多了。”
张冬余静静地听着没发表什么评价,说起老年人他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他奶奶塞给他的一百元大钞,非要说起早饭,苏市的糕点非常多,小时候大家都常吃,就和白米饭一样没什么好新奇的。
南城照理说紧邻苏市,在地域上没隔多远,马路对过这几位其他省市的学生对糕点新奇就算了,曾椽有什么好兴奋的?怀旧怀念到调研上去了,今天是来选址的,就知道扯些无关紧要的。
“你去过进河路那里没?”曾椽忽然问。
“没印象了。”张冬余回答,“我对那块不熟。”
“怪不得。”曾椽说道,“等会儿带你去看看。”
“曾椽。”张冬余甚至不想分开他疲惫的眼皮,“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记得啊。”曾椽打了个哈欠,“选址呗。”
“没睡醒回去睡觉,别耽误时间。”张冬余冷冷地批评道,“我下午还有课,没心情陪你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我都说了,我等会儿、带你去看看。”
张冬余琢磨着话里的意思,问道:“……进河路?”
“嗯,我昨天和他们讨论过了,觉得可以试试。”
“进河路有什么特别吗,有城中村?”
“不是。”
张冬余打开了地图,只有一个高架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会就沿着这条马路一直走,拐两个弯就到了。”曾椽说道,“那边不好停车,我就跟你说在这下了,反正走过去就十几分钟,张老师趁这个机会运动运动怎么样?”
张冬余:“我不需要运动。”
曾椽从上到下扫了张冬余一遍,“是吗?”
张冬余:“……”
马路对过排队买梅花糕的赵振竹终于等到了新鲜出炉的一锅,拎着一大袋就往回奔,陈皮被刚出锅的豆沙馅烫得直哈气,不紧不慢地在队伍最后跟着。
“你怎么买这么多?”曾椽问。
老袁:“他把一锅都买了。”
曾椽:“一锅?”
“三个口味呢。”赵振竹讪讪地瞄了眼张冬余,“张老师要不要拿一个……”
张冬余:“不用了。”
赵振竹:“……”
“给小孟买的?”曾椽大概是猜出来了。
“废话。”赵振竹凑到了对方耳边小声说道,“还有贿赂她舍友的。”
“我就知道。”曾椽笑道,望着还在过马路的陈皮,“你陈哥怎么不买?”
赵振竹:“说几遍了,椽哥请好好记住,人家女神喜欢吃辣的,不爱吃这玩意。”
曾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懂了。”
赵振竹:“张冬余干嘛不吃,我心里瘆得慌。”
曾椽:“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慌什么?”
“我靠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赵振竹压着声音直跺脚,“阿西吧!”
曾椽捂着嘴狂笑,“你怎么不吃,你看人家陈哥手里的多香。”
“我不敢吃啊。”赵振竹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声,“张魔头到时候不高兴了期末又让我挂科。”
“怎么可能,胆小鬼。”
曾椽二话不说从袋子里挑了一个长相忸怩的,一口吞下上面的红枣就嚼了起来。赵振竹见后面的张冬余没什么反应,终究是没能战胜他的哈喇子,也开始捧着香甜的梅花糕啃了起来。
“老袁要不要?”赵振竹偷偷塞给了对方一个,老袁见大家都在吃,心说反正路上也没事干,干脆也加入了大部队。
这下,就只剩张冬余没得吃了。他一个人跟在后面看着前面这四个学生聚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从前学校组织秋游时被同学们排挤在外的错觉。
曾椽这时候突然拱了拱赵振竹,似笑非笑地说道:“看好了。”他挑了一个卖相不错的,拿过去放了张冬余的面前,“赵哥请客,借花献佛,不用找零。”
梅花糕已经凑到张冬余的嘴唇边了,他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碰到上面饱满的糯米团子,青红丝和葡萄干摇摇欲坠,似乎再不要咬上一口,就要掉下来了。
曾椽怎么总是在给他塞东西吃,而远处的另外几个学生好奇地等待着他的反应,这一点似乎对他们来说举足轻重。
他接了过去,对远处的赵振竹说了句:“谢谢。”
赵振竹:“……!”
“看到没看到没!”赵振竹咬牙切齿地对陈皮和老袁说道,“张冬余对我说谢谢了诶!”
陈皮和老袁:“……”
赵振竹:“张老师千万别客气,还有好多呢!”
曾椽挑眉看着又活泼起来的赵振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陈皮鄙夷地挑着白眼,对于赵振竹这种吃软怕硬的憨货感到不屑,老袁偷偷转头观察着后面二人的言行,越想越觉得恐怖。
“老袁你咋了?”赵振竹问。
“没事。”老袁尴尬一笑,“我就在想,他俩关系挺好啊。”
“啊?”赵振竹挠了挠头,“椽哥不就这性格,关系跟谁都挺好的。”
“是啊。”老袁又狠狠地咬了口糕皮,“这样我就没压力了,不然张冬余天天就会在我们班面前板着脸,还得我去调节关系。”
“班长啊,出来选个址都想操心班级大事啊……”陈皮调侃道,“开开心心玩行吗,袁哥?”
“去去去。”
老袁最终还是没把真实想法告诉对面这两个直男,他犹豫再三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妹。
“这么明显,肯定是真的啊!”他老妹回复,“哥你眼瞎啊,哇塞师生恋好刺激,羡慕!”
老袁:“你有什么好羡慕的,对了,你怎么上课玩手机啊?”
“不是你给我发消息的嘛,哼,还怪我!”他老妹置气道,“你和老妈一个样,自己在外面逍遥,都不给我发零花钱了!”
老袁:“你月考考这个分数,你还想要钱啊?”
“可是我同学下个月生日啊,我生日人家都送我东西了,你忍心看我还不起礼物吗?”
老袁心一软:“算了,要多少?”
“两百。”
“祖宗,你省着点吧!”老袁还是把钱打了过去,他心累地想找人抱怨,却发现前面两个憨货在打闹,后面两个压根就没眼看,竟然是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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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椽哥,还真的没河!”赵振竹抬头看着路牌,“进河路啊进河路,你骗人呐!”
这条名为进河路的大道上方,只有一座高架桥。高架下乘凉的老大爷们三五成群,有打牌的下棋的,也有唠嗑说闲话的,明明周围都是高楼耸立,这里的氛围却让人以为回到了几十年前的老南城。
“河?”张冬余在一旁问。
“嗯,我跟你说过的吧,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曾椽回答,“十几年前这里还没有高架桥,是真真切切有一条河存在的。”
张冬余:“进河?”
“嗯,就叫进河。”曾椽回答,“你猜河去哪里了?”
张冬余:“填了,改地下排水暗涵了。”
“对,在上面铺水泥板,再在上面覆盖路基或者房基,修桥、修路、建楼房……南城有很多条河,都是这么说填就填了。”曾椽感慨道,“我外婆现在还很怀念进河,她说在她小的时候,进河可是连接长江的水路运转枢纽,沿河的生鲜市场发达啊,还有男孩子结伴去河里游泳抓鱼的,现在哪里见得到了。”
“后来呢?”
“后来就因为这里是菜场,生活污水积年累月不去清理,渐渐变臭水沟了。再加上这里的交通压力大,就填了改高架了。”
“你想在上面做文章?可是这高架现在运行得也好好的,河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刚出通告,后年为了衔接过江通道,高架也要废了,改成地下隧道。”
原来折腾了半天,以后大爷们乘凉的地方说不定都没有了。张冬余忽然有点明白曾椽的意思了,如果说有一天平江也填了,他也会愤愤不平的吧。因为消失的不仅仅是河流,还是一段历史,一种家乡的情结。
作为一个从小在河边长大的人来说,无论是苏市还是南城,都是由水系贯穿的城市。这一条条河道就像是身体里的血管,如果血管堵塞使得血液流不顺畅,最终影响的一定是身体的健康。
这座城市的血管老化了,河流在快速消亡,逐渐隐藏在沥青和混凝土之下。这些失去名字的河流最多出现在路牌上,还有更多连路牌都不配拥有的小川,只会留存于居民零星的记忆中。随着时代变革,直到最后一个记得这条河的人也离去,它就会被真正的遗忘。
“我想让这条河流重生。”曾椽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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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组分为两队,老袁携着赵振竹和陈皮去高架的另外一头做居民调查问答了,曾椽和张冬余在这头探讨方案的具体事项。
“你想怎么改造?”张冬余问。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几张图片,还挺有意思的。”曾椽把手机递了过去,“你看。”
照片是一张十几年前水游城开业时的盛大场景,照片里的人们赤身裸体地在人造的沙滩和泳池中放纵,不禁让人联想起罗马浴场。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曾椽笑着说道。
“有什么意思?”张冬余从来没去水上乐园玩过,“一堆人扎在一起也不嫌膈应。”
曾椽心说真是十分“张冬余”的回答,“有那么点道理,但是你这种想法,基本上就是社恐吧?”
张冬余:“……”
“你从小到大不会没在公共澡堂里洗过澡吧?”曾椽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哇哦,很有你的风格。”
张冬余死命往曾椽胳膊上掐了一把,“管你小子什么事?”
“放手……痛啊!”
曾椽没想到张冬余会下那么重的手,简直就像是伺机报复。不就是没告诉对方处分的事情,至于吗?他原本还想挣扎几下,却没想到在张冬余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到的满是压抑与酸涩。
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把“你怎么了”这句话问出口,任凭张冬余在他手腕上掐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对方还是特地掀开他的衬衫袖口掐的,这是有多体贴啊。
他没再嚎叫了,虽然皮肤被拧得巨痛,但是对于之前隐瞒和躲避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愧疚。
“那个,处分的事情,等竞赛结束之后再跟你说。”曾椽解释道。
可是张冬余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他扭过头没再说话,侧过身偷偷地用指甲盖掐自己的指关节泄愤。
“好了,其实关于公共浴场,我是在网上看到了一段话。”
“什么话?”张冬余克制着呼吸,问道。
“文章上说,公共空间就像是双人课桌,两人成为同桌后,会自发地遵守隐藏的规则。譬如不把自己的东西放到别人桌上,写字的时候胳膊肘不超过三八线。”
“一个优秀的公共空间并不需要眼花缭乱的提示牌来警示,在视线通透的公园里,人们会下意识地控制自己随地丢垃圾的行为,而在设施凌乱的地方,却无法避免污染的发生。”
“我在想,河流原本是大自然赐予的最自然的公共场所,孩子在其中游泳,商人在上面行船,可多年后它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权利的管制和时代的推进,沥青混凝土替代了从前的人文历史,警示牌伫立在旁边也不知道是给谁看。”
“有人说,水有一种破坏和放纵的力量,虽然人们在控制水和环境、在维系城市的秩序和安全,但是对身体即刻解放的那种渴望,一直在暗流涌动。”
“人们当年在河流中无拘无束,又或是在水游城里撒欢泼水的场面不复存在了,因为在露天野游已经不被秩序允许。”
“如果在废弃的高架桥上重现这一场面呢,进河的重生需要带动的是周边人们的活气,是人们对于河流,对于水最自然的渴望。可以野游的空中河流,高架下规划合理的生鲜市场,将重新展现出进河的活力。”
曾椽自顾自引用了一大串,张冬余大概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你要在高架上……造泳池?”
“嗯,怎么样,将废弃高架变成河道,是不是超酷?”曾椽嘚瑟道,“你想象一下在高楼耸立中,居民可以亲密无间地在这里游泳,难道不是一种对‘公共空间束缚’的讽刺吗?”
张冬余看着不远处谈笑风生连牙都没几颗的老大爷们,又望了望旁边已经逝去的排水暗涵,心说这个想法还挺契合主题。
“你们组其他人什么想法?”张冬余问。
“我们昨天就讨论过了,你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可以着手开始了啊。”曾椽回答。
“我觉得行。”张冬余疲惫的脸上没显露出反对,“可以做。”
“你不会觉得太异想天开了?”曾椽又问。
张冬余摇摇头,“竞赛本来就是集思广益的尝试,就算目前实现不了,只要想法和策略本身是值得探讨的,就是有意义的方案。”
“哇,和你上课时候说的完全不一样诶。”曾椽笑着表示,“我们班其他同学要是知道你这么双标会不会气死?”
“我上课说什么了?”张冬余瞪着对方,“课程设计又不是不允许你们发挥想象,你们班有些同学连最基础的知识都没掌握好还想创新,没有人家扎哈钻研到底的精神就别胡搞,就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哦哟,这么说……”曾椽小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张老师是对我很有信心啊?”
张冬余懒得反驳了,这小兔崽子怎么做到整天嬉皮笑脸的,也是,大学生活这么滋润,又是社团又是带妹出去玩的,肯定开心啊。
“随你怎么想。”张冬余沿着高架往前走着,“高架的施工图要到了吗?”
“在找人要了,实在要不到的话等会我和老袁他们也测一份数据。”
“嗯,时间把握好,不用做什么PPT给我汇报了,直接按出图的来就行。”
“好的张老师。”曾椽行礼示意,“全部听您安排。”
曾椽越是活跃,张冬余的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很想找个机会把表白墙上的事情问清楚,可是最近大家都这么忙,这小子手头上的方案还积了两个,根本不是扯这些无关紧要小事的时候。他只能装得心里没波动的样子,一个人憋着难受。
日上竿头,老袁带着俩憨货调查回来了,他们四人分工把高架桥能测量的尺寸测量了一遍,又用无人机拍了一些照片算是大功告成。
张冬余下午有课先走了,他们四人排排坐,蹲在高架桥下讨论着方案。沥青下的河流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发出了一声羸弱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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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的话来自知乎Fibonacci大佬关于《好的公共空间设计与建筑之间有哪些关系?》的回答,作品原型是2019 年霍普杯二等奖得主王佳琦大佬的《惠民河上》。
当时写的时候为了串联全文,想找个有关河流的项目,然后看到了大佬的作品,真的感谢,大佬牛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