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衔情笺

　　中秋一过，林霞有通告早早就坐飞机去了海外，冉晚川也因为冉曦桐要上学以及律师事务所接踵而至的案件而忙得焦头烂额，几人分散回归日常生活，雁书则在放学后看到几天不见的曾帆正在跟一个女孩在教室门口走廊说话。
　　初塘一中没有校服，所以只能通过样貌判断对方大概是初中生，女孩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正式时下流行的日式波波头，她刘海儿细碎遮住眉毛，露出一双清秀的大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特别乖巧。不过她耷着脑袋，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曾帆余光瞥见雁书走出教室，赶紧把人给拽了过来，给彼此介绍：“来，这是我小妹曾雪，在市里读初三，这是我同班同学雁书，你俩第一次见吧，认认脸。”
　　曾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也柔柔弱弱的：“雁哥好。”
　　这两兄妹气质大相径庭，冉家那两位倒更有兄弟之间相似的气场。
　　雁书点头：“你好。”
　　他有些疑惑，今天不是周三吗？既然曾雪在市里读书，怎么大老远的回到初塘镇来了，想必是上次曾帆说他妹妹的麻烦事还没解决。
　　曾雪不说话，抚过耳侧的头发时，隐约露出了耳朵上一个黑色的助听器。
　　曾帆见雁书欲言又止，叹气道：“我先把妹子送回家，明天再说。”
　　第二天午休时间，雁书带着午饭，在学校小卖部外面的长椅上听愁眉不展的曾帆诉苦。
　　“我妹在市里的特殊教育学校上学，有个在旁边读技校的王八蛋不知怎么就针对我妹，三天两头骚扰她，有一次还往她在外面租的宿舍寄了只割了脖子还奄奄一息的活鸡过去吓唬人，把一宿舍的女孩吓个半死，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妹一块住了。我去找过两个学校的负责人，但这些不入流的小学校只要有钱收就是老大，那流氓有背景，谁都不愿意招惹他，我没办法只能先让妹子停学接回初塘镇住了。”
　　雁书皱眉夹起一棵西蓝花：“那她的学业怎么办。”
　　午饭是冉青笺亲自下厨做的，土豆炖牛肉、白灼西蓝花、炸虾饼底下垫着大米燕麦饭，还有保温壶里装的一吊银耳雪梨汤，说是养肺润喉。
　　“我正发愁啊，她学习能力挺强的，已经在学校提前学完了中考的课程。而且前段时间那个医疗器械公司又来联系我了，说是需要以往的实验者进行改良耳蜗的试用，新耳蜗根据人体结构进行了改进，到时候曾雪听到的声音会比现在更清晰，我觉得把她放回普通中学上学会更好。”
　　雁书筷子在空中一顿：“那个公司叫什么？”
　　“好像是叫……晟宇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吧，怎么了，有问题吗？”曾帆嗦着酸辣粉，四周全是陈醋酸溜溜的味道。
　　“……没，我随便问问，他们对试验对象有要求么。”
　　曾帆晃着脑袋：“没啥啊，每隔三天撰写一次产品使用报告交给市场部门，就这样。诶不过说来也怪，我还特地查过，这家公司总部在首都，金安市是没有分部的，就算面向全国招募聋哑人对象，怎么就偏偏找上我家这穷乡僻壤啊？”
　　当时听说能免费拿到人工耳蜗，曾雪母亲高兴坏了，后来一切正常，一家人也没有细究过这其中的缘由，只当是曾雪恰好符合招募对象要求。
　　雁书垂着眼：“可能是正好人选合适吧。”
　　他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多费口舌的事情雁书是绝对不会做的，听到曾帆说出这家公司的名字时，他心中的疑惑愈发深厚。
　　当年他出了车祸后再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的ICU，每天被各种昂贵的药物和医疗器械轮番折磨才把他从鬼门关里抢过来。徐罡是负责这场车祸案件的律师，在他清醒之后，徐罡告诉他一所名为晟宇的医疗器械公司在进行首批某种大型医疗设备机器投入使用，所以这段时间的住宿费用将会由晟宇报销，无需他多出一分钱，这对于只能拿到三十万事故赔偿金的雁书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的消息。
　　但雁书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问晟宇如何找到自己当试验对象，徐罡只说这家医院和晟宇有密切联系所以对方拥有患者在这所医院的诊疗记录，其余不肯再透露。
　　他上网查找过晟宇的资料，注册人是一个叫董新秋的女士，雁书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社会上的各种慈善竞拍活动少不了她的身影，而他对于公司其余的员工却是一概不认识。
　　徐罡不愿多说想必是有他的理由，雁书没再为难他，反倒是徐罡看雁书孤身一人，还给予了他不少生活上的照顾，这让雁书很是感激。
　　到了雁书离开滨市的那天，徐罡还特地来高铁站送别，神色很落寞：“肇事者被法院判为事发时发病丧失自控能力，他的直系亲属也用了各种手段转移资产，余下追偿的两百万怕是没办法给你争取来了。”
　　雁书不在乎这血淋淋的钱，那是用雁城的命换来的，这算什么呢？真要讲仇恨，他当然选择一命偿一命，可惜肇事者家属在法院亮出的那份精神疾病诊断书打碎了所有念头。
　　他不稀罕这两百万，他只想要自己回家的时候推开门，还能看到雁城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
　　人生就是这么戏谑，就像雁家父子只是于平凡的夜晚在路上开车等红绿灯，却被某个突发疾病的精神病人驾车迎面撞过来酿成车祸，父亲当场死亡，十七岁的少年家破人亡，却拿不到原判的高额赔偿金。雁书什么也没做错，不过是普通的活着，可他却被迫在自己成长路上一次又一次接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生离死别，被迫学会忍耐和孤独。
　　同样，曾雪又做错什么了呢？她原本生来健全，因为小时候发烧没能及时就医造成后天性耳聋而被人视作欺负对象，她努力学会平凡地活着，又因为混混所谓的喜爱被频频骚扰，还要因无权无势一味地退步忍让，作恶者逍遥自在，受害者只能将自己逼回老家躲起来。
　　生在这个社会，没有人的人生能够全部交由自己选择，你在潮水里逆行，随时都会被风浪吞没，有人站在演讲台上满嘴仁义道德，有人奔波在下雨的夜晚只为了明天能吃上一顿热饭。
　　人间百态，所有人各活各的，却偏被一种无形的线牵连在一起，“因为明天还有日出所以今天还是苟且活下去吧”“明明这么辛苦努力地生活却被他人有意无意的举动毁了整个人生”，谁来给予他们所谓的公平正义？上天赋予人类双手开拓天地，又让他们相爱相杀，这种活法如坠深海，身无浮木，脚下海草嶙峋，被抓住就只能选择向上挣扎或者放弃呼吸。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属于自己的天明。
　　“哎，吃出一身汗，你不热吗？外套领子都拉到下巴了。”曾帆脱了外套，露出一截胳膊在风中肆意张放。
　　“还好。”饮尽雪梨汤，雁书觉得热得发汗，但衣领还是捂得严严实实，就怕脖颈的吻痕会把曾帆吓着，虽然对方大概率会憨到认为他是跟别人打架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了农村秋收繁忙之时，而此时无人知晓曾雪的遇到的麻烦不仅远未结束，甚至如蝴蝶效应在冥冥之中改写了几个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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