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风逝

　　归神阵法，以灵流为食。
　　然浩浩太虚，有源源灵流而不枯竭者，唯一人也。
　　故，常人欲用归神阵挽救亡人，实非易事。
　　若有入界大长老，灵流充沛，或可支持一二。
　　然，魂飞魄散者，其魂魄多碎裂为万千尘埃，若非源源不断之灵流向太虚探寻，实不可得。
　　故，世人痴妄，常欲起死回生，遍寻结蕴神灯，鬼神阵术，实乃妄求。
　　纵有此二者，寻魄结魂，仍不可为也。

　　看到这里，甘微的心如坠冰窟，师父费了那么多心思，寻回结蕴灯，开归神阵法，然后，灵流不能支撑，看来，救回华清师兄是无望了。
　　这世间只有一人有源源不断的灵流可以问鼎太虚，不知这人是谁，可否寻到他，让他帮忙救回华清师兄。

　　翻过着半面书页，甘微已满脸泪痕，本来抱了十足的希望，想着这册页结界封闭的书页里一定有救回华清师兄的办法，如今被当头棒喝，她如坠五里雾里，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见还有半面未读完，她又继续看了下去。

　　人之灵流极为有限，修仙之人，若是入界之大长老，则灵流充沛。然欲行归神之阵，仍不可及。
　　常言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人之灵流，犹有限制。物者，或有灵流充沛者，也可用之。
　　下品之物，如灵器，灵流醇厚，然不及入界长老之灵流。
　　中品之物，如诸方神器也，灵流精纯，然实难寻也。
　　上品之物，星体晶核也，灵流源源不绝，可入太虚荒莽之地，然于星体有损，实为禁术。凡以天下为己任，以太虚生灵为首者，皆不可为也。以一人之生，置万千生灵之生死于不顾，实乃大逆不道也。
　　器物驭灵之术，实于人同。
　　以亡人魂魄之碎片，入晶核之体，引灵流而出，汇入归神阵法，激发结蕴灯焰，则可以源源灵流启动阵法，静待神归。
　　然，此法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则晶核受损，星体危矣。
　　故，此为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甘微读到此，掩卷而思。上品星体晶核有源源不断的灵流，可以启动归神阵法。自去年那日玄杳瀑流，整个重华宫的人看到荧光绿的源源不断的灵流自圣樱树中冲天而出，向太虚激射而去，那里就是上清境星体晶核所在之地。但是，整个圣樱树被结界所缚，听华清师兄说，当日他从木髓地宫中救出灵渺，看来圣樱树内也有层层障碍，并不是轻易可以进去的。

　　甘微合上书，把书偷偷塞在衣襟里，带了回去。
　　这样的秘术，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
　　等她救回了华清师兄，就毁了这本书，让后人不再知晓华清为何复活的秘密。
　　甘微想象着未来的日子，不由困顿，进入了梦乡。

　　月上中天，床榻上的姑娘偷偷起身，她穿戴整齐，往圣樱树行去。

　　月色朦胧，整个重华宫都在一片静谧之中。圣樱树边空无一人，甘微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偷偷用破空术向圣樱树劈去。
　　木屑应声而落，但结界却纹丝不动。
　　看来，一年前，玄杳星瀑结束后，师父加强了圣樱树的结界。
　　如今，结界加固，破空术已经无法轻易撕开裂口了吗？

　　可是，以前她晚上偷偷跟着华清师兄，分明看他以手结了破空印，催动破空术法，进到圣樱树内去的。
　　难道当时自己看错了？

　　甘微又依着自己记忆中华清师兄的样子，结了许多其他类似的手印，催动灵力，奋力向圣樱树劈去。木屑落了满地，连带着樱花也飘落不少，然后结界依然纹丝不动。

　　甘微瞬间觉得苦恼。

　　看来，必须去找师父，才能打开圣樱树的结界，才能想办法去引上清境的星体晶核之力去救华清了。

　　第二日，甘微去寻师父。
　　师父已经能够起身了，兀自在床上静坐。见甘微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昨夜圣樱树结界波动厉害，有人去闯了结界。
　　今日，看甘微满脸欲言又止之色，看来多半是她了。

　　甘微服侍师父喝了汤药，看着师父慈祥又苍老的面容，不知该如何开口。

　　惴惴半日，终于是开了口。

　　“师父，您受伤，是因为想要救回华清师兄吗？”

　　久樱长老沉默不语，只微微颔首。

　　看师父的态度，看来自己所料不差。

　　“师父是在结归神阵法吗？那阵法伤身劳神，师父才病成这样的吗？”

　　久樱暗暗思忖，看来自己这个聪明灵透的弟子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是华清的师妹，内心爱慕华清非常，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如今，他想救回华清，身负重伤，已是风烛残年，无力回天。整个重华宫，如今自己能够依仗的人，也唯有她了。她既如此关心，告诉她，或许万分之一，能有别的办法，寻回自己的爱徒华清，也未可知。

　　“你猜的不错。那归神阵法，极其耗费灵力，所以受了些内伤。”

　　“师父，那华清师兄可以救回了吗？”

　　闻言，久樱陷入了沉默。

　　华清……华清……

　　自己的爱徒，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寻回的人。

　　他费尽心机找回了结蕴灯，开启了归神阵法，整整七日，不过寻回了他半缕精魄。

　　三魂七魄……
　　茫茫太虚……

　　剩下的他该如何寻回？

　　如今他已经风烛残年，精力耗尽，灵力枯竭，要如何找回他。

　　他已经对不起他的母亲，不能再这样让他彻底消失。

　　想到此，久樱长老苍老幽深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朦胧水汽。

　　甘微看到久樱长老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眼眸中水汽朦胧。

　　华清师兄是师父最珍爱的徒弟，也是师父默许的重华宫的接班人。

　　如今师父如此神情，或许是救回华清的师兄的事，并不顺利。

　　良久，久樱长老才缓缓开口。

　　“为师开启归神阵七日，不过寻回半缕精魄。如今灵力枯竭，已是有心无力了。”
　　甘微看着面前老态龙钟的师父，一滴清泪从他苍老枯槁的面颊流了下来，滴落在同样苍白枯槁的手上。

　　“师父，近日我在藏书阁看到一本《太初秘术集要录》，说是神器、晶核也有灵流，可以开启归神阵法。”

　　闻言，久樱长老良久沉默，脸色渐渐暗沉下来。

　　甘微恐自己说错话，定定看着久樱长老的神色，半晌不敢言语。

　　“驭灵术……确实可以引动神器、晶核的灵流，但，此乃禁术，于星体有损，不可使用。”

　　原来师父也知道这件事，师父明知如此，却宁愿耗损自身的灵流，以至枯竭，也不愿意采用驭灵术吗？
　　即使真的使用驭灵术，星体也不一定湮灭，只是可能会受到些微损害而已。但是，若是不用，华清师兄却必然是复生无望了。

　　“师父，这驭灵术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却是目前的唯一方法。如果能够成功使用，就能救回华清师兄。最近食灵蝶越来越多，很多都是千年的妖物，消解能力极强，再拖下去，恐怕华清师兄目前的这半缕精魄也要散尽了。”

　　“甘微，整个上清境的生民之命都为晶核所系，我不能冒此风险。万一星体晶核出了什么问题，星体如玄杳般溃散，必将生灵涂炭。且下尘界与上清境相连，恐受殃及。”

　　“师父，我查了《太初秘术集要录》，说这驭灵术其实对神器和晶核损伤极少，若非使用失当，一般很少造成损伤。”

　　“甘微，不可。此事不必再谈。华清命该如此，为师已经尽力了。”

　　“师父？”

　　甘微还欲想再央求师父，再考虑考虑。
　　但是久樱长老却神情肃穆。

　　“甘微，退下吧。”

　　甘微神色一滞。
　　师父如此虚弱，不可能再用灵流开启归神阵法。自己的灵力不足，哪怕启阵，也维持不了许久。要救回华清，必须要借用上清境星体晶核的力量。

　　“师父，听说，当初，苍离长老为了救她，不惜毁灭玄杳，以自身为祭。为何，华清师兄就不可以。”

　　“师父？难道华清不是您的徒儿吗？为了她，为何生祭玄杳也再所不惜，况且她还是死了。如今为了华清师兄，您却连试，都不愿意。”

　　“甘微，你从何听得此事，休要胡言。以后此事不可再提。”

　　“师父？”

　　“退下！”

　　甘微的眼中充满了委屈和愤懑。
　　当时，她去给师父送羹汤，不小心听到了苍离长老和师父的对话。说什么……晶核入体，抵御奇火……灵渺生……太虚生……之类的。
　　当时甘微躲在窗外，听得不是很真切。透过窗柩缝隙，看到师父对着苍离长老盈盈下拜。
　　“师父，必须如此吗？如此，您……”
　　苍离长老扶起泪流满面的久樱长老，缓缓说。
　　“你我虽有师徒之谊，如今你独自掌管上清境，已自立门户，不必再称师父。”
　　久樱长老满面泪痕，浑身颤抖。甘微还从未见师父如此失态过。原来，久樱长老竟然曾经师从苍离长老。这么算来，灵渺他们算是她和华清的师叔了。
　　良久，苍离长老又缓缓开口。
　　“我去后，玄杳风瀑，劳烦你护法抵御。晶核入体，可消灵渺体内奇火。然，玄杳与晶核一体，玄杳溃散，灵渺难逃一劫。以后，恐怕还要你多多劳心，救她回来。”

　　“久樱谨遵师命。”

　　……

　　那一夜，甘微终是没能去寻师父。那碗汤，凉了个透彻，她偷偷倒在了路过的莲花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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