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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上)
宣武侯终于走下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你如今已是王君,该自称孤,更无需向臣子行礼。本侯不想在史册中留下一个权臣欺主的名声,千秋万世之后,尚且遭人口诛笔伐。
日后你我既为君臣,君当使臣以礼法,臣当事君以忠贞①。君臣同心,方能使我纯阳国运昌隆。”
这话等同于说,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个傀儡,我自然不会找你麻烦。
君息从善如流地应了,于是王宫里一时安静下来。
原以为自己可以相对平淡地面对这里曾经熟悉的景致,然而大约这是前世自碎魂魄后第一次踏进这个曾带给他长达上百年苦难的地方,心绪太过震荡,纵然白天几经变故,早已精疲力竭,入主的第一晚,他却一时睡意全无,只在寝宫一角的书桌旁落了座,守着一星烛火,终于颤抖不止。
烛火摇摇,昏暗朦胧,本该显出些许暖意,然而这个寝宫中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是永无天日的炼狱。
即使新王入主,内中的所有器物尽皆换成了全新的,但这里的每一处,都能轻易勾起曾在此处挣扎泣血之人的惨痛记忆。
休憩的床榻也好,整肃仪容的高镜台也好,闲坐吃茶的宽大座椅也好,批阅奏折的书桌也好,甚至冰冷宽广的地面上每一块地砖,在上百年的漫长时光里,都曾无数次留下他受辱的身影,沾染他破碎的皮|肉,浸润他绝望的眼泪,缭绕他心死的哀号。
然而那些死物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惨烈的半生年华,犹如天道、岁月般,不言不动,无喜无悲。
他冷眼看着暧昧火光里死寂如坟墓的寝宫,目光渐渐涣散。神识浮沉中,他像是穿过时空阻隔回到了从前的纯阳王宫,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目睹了他们最终的结局。
如果说,被炼制成活偶人的一整年于他而言,是全然的痛苦和折磨;那么此后的上百年间,铭刻在他心里的,只有屈辱二字。
漫长的百年时光,不过是那一天的重复;然而短短的一天,又几乎浓缩了他们的一生。
少昀最终没有将他炼成一个完全没有意识、只知听命行事的彻头彻尾的傀儡,而是让他带着相对清醒的神识,只是每天从醒来开始,忘尽前尘,不停地重复纯阳灭亡之日的所有经历。
深重的魔性令他天生喜欢践踏,被天魔恶念勾出了性情中的所有阴鸷残忍后,更是变本加厉。如君息这般一身傲骨,连当初权倾朝野的宣武侯都难以驯服的人,凌|辱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那天清晨,第一缕朝阳连同诡异法阵的最后一刀几乎同时落在王君身上。他在祭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掐着平日早朝的时辰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在神梦宫,他自己的寝宫里。
对于过去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却已经全数遗忘,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那些过往自他神识中彻底抹除了。
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他晨起盥漱完毕,在神梦宫外与大祭司汇合,神色冷淡地一起踏入天启殿,登临朝堂,像是他们都尚且年轻纯粹、装模作样时。
然而自此之后,纯阳的朝堂上每天只重复奏报同样的事。
朝议完毕,他们又一起回到神梦宫的正殿,王君处理政事、私下接见臣属的地方,一起用早膳。
后来的每一天,他们用的,都是同样的菜品。
直到傍晚之前,一切都很正常。一个批阅奏折,另一个无所事事。偶尔凑过去,又被忙碌的王君推开。
像是他们登上祭台后,以二圣的身份并肩前行,却不得不将从前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死死压制在心里时。
一切转折都在傍晚,羲和神君驾着日轮渐渐西行之际。
明明是恢弘壮丽的宫殿,随着日头偏西,整个王宫极其缓慢地变得黯淡无光,连同其中红衣如火、面色如雪的男人,像是浮起了一层难以察觉的黑气。
彼时的君息忙着批阅文书,对一切毫无所觉。
大祭司站起身,慢慢行到他身边,森然开口道:“君息。”
王君没理他,仍是伏案执笔,也就错过了他眼神几番挣扎,身上黑气渐浓,眼中的阴森也越来越盛的景象。
直到幽暗彻底占据了他的双眼。
猝不及防地,少昀霍然抬手,几近暴虐地猛力将他按在宽大的座椅上,瞳仁中煞气混着魔气,死死盯着掌下的人,一字一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冷而怨恨:“君息,你心里就当真没有一点位置,能容下我吗?”
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话,执着地问了上百年,被他问到的人也就驳斥、拒绝了上百年。
君息冷冷看着他周身魔气涌动,淡然道:“你乃本部族大祭司,我乃本部族之王。纯阳有传世律令,纯阳王与大祭司将身心献祭于天,以求庇护。你我今生今世,注定无缘。”
少昀眼神已隐现疯狂之色:“不,我不管什么律令什么天道。我不做什么大祭司了,你也不做什么王了,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
见他如此狂悖,竟连传世律令也不放在眼里,王君一时觉得他是不是疯了,心里隐隐生出一点怒意,眼神冰冷,声嗓都变得冷漠:“你我之名,已经铭刻在祭坛之上,永生永世,不可磨灭。做不做,离不离开,结局都一样。”
宫殿里没有风,红衣却猎猎飘扬。大祭司的疯狂中含上了仇恨,咬着牙,面目都有些扭曲,厉声道:“我不管!我们年少相识,相伴,那么长的时光,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是我们先认识的,凭什么他们一句天选之人,就将我们作为祭品献与上天?凭什么他们一句天选之人,就拆散了我们?凭什么他们一句天选之人,就决定了我们的一生?凭什么?!”
君息只觉荒谬,明明方才还平和无事,不知他突然哪来这般的偏执疯狂,心中恼恨,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漠然道:“凭我们是纯阳部族之人,凭我们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凭我们不能罔顾上天震怒,给族人带来灭族之祸。”
“不!”少昀低吼,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无端让人觉出些血腥之气,红衣如血,无风自展,“我不甘心!我不管!什么绝无可能,什么注定无缘,我都不管了!”
他一把将掌下的人拖起来,死死拥在怀里,嘶哑道:“我们不要管那些了!我们不是什么天选之人,那都是当初他们骗我们的!我们都是被骗的!”
君息猛力将他推开,怒斥道:“你已经疯了!少昀,你疯了!”
那人目光狠戾嗜血,凶煞魔气暴涌,似乎低沉一笑,如同凶兽喉咙里发出的吞咽声,道:“我是疯了,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大祭司,我只想做你的少昀。”
他上前伸手一拽,王君终于忍无可忍,退开一步,“呛啷”拔出了旁边架子上的佩剑,指着他,怒道:“你冷静一点!事实已经无可更改,你还想怎样?”
少昀有片刻的凝滞,仿佛不可置信般,低声道:“你竟然对我刀剑相向?”
剑尖稳定而坚决,握剑的手没有分毫颤抖。
那人仅为着一己私谷欠,全然不以数十万族人为念,甚至完全说不通道理,君息恨怒不已,连嗓音都带上了冷酷的意味:“你想要寻死,我不拦着你;但你若想给纯阳部族带来灭族之祸,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大祭司眸色深沉,有什么风云在其中聚集、翻涌,却低低笑了一声,慢慢道:“好,好的很,好的很……”
一番没有悬念的搏斗,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王宫之中同个时间、同个地方、以同样的流程,几乎分毫不错地重复上演。
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仿佛带走了生机和希望,也把君息拖进了无尽的黑暗和噩梦里。
仿佛他的反抗,终于令少昀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曾经那个骄阳般恣意傲慢、却在他过往人生中唯一令他感到温暖和光明的学兄用术法将他禁锢在神梦宫,他的寝宫内,肆意妄为,横加折辱。
重生后回望当年,他记得每天深夜,那人是如何将他禁锢在寝宫中,撕去他的衣袍,全然无视他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族王君的尊严,将他的傲骨和脸面都扔在脚下肆意蹂||躏,将他压在身下,强迫他,凌虐他,欺辱他,用尽一切方式,直到他彻底崩溃,哭喊,求饶,臣服。
他的不屈,只会换来那人更加暴虐、无耻的对待,不择手段,仿佛那人天生就喜欢践踏。
躯体的伤痛不能令他低头,那人就不断给他尝试各式各样的银药,极尽所能去打碎他的尊严。
药效发作到最暴烈之时,其实他的所有思绪都只剩一片空白,哪怕是重生后再如何回想,也留不下什么记忆。但他知道,那时的他必定放|荡如最无耻的女||支子,沦落为被谷|欠望支配、只知向身边任何一个生灵放纵求|欢的谷|欠兽,低贱到根本不该称之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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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出自《论语·八佾》,原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章后半段和34章基本上都是《逆徒要拽我入红尘》中第三卷《纯阳》的情节
增加了一些心理和主观感受而已
本来打算一笔带过,又怕直接看这本的宝子觉得前世的结局太潦草
所以搬过来了,已经看过上本的宝子们可以跳过,不影响
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