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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日头高上三竿三,窗影往往不知是谁,快步匆匆,脚下生风,引得时不时檐铃簌簌响。
木门吱呀。
有人窸窣推门进来。
“睡醒没?”姜狸带着一屉喷香的饭菜,身形款款,来到桌前放下。
床前珠帘被她拨弄得噼啪乱弹,然后伸手将我抱了起来。
“饿没?”
我诚实回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被包养:
【饿了,今天都带了些什么?】
姜狸抱我一块坐到桌边,小心解开包在竹饭盒上的布,拿出里面的一碟盛了上回说的菰米,一碟摆了一尾蒸熟的小鱼。
她快快说了句吃吧,就将我丢在桌上去,自己转而拿了床头的琵琶,自顾地弹起来。
念念叨叨全是昨天来来回回唱的词。
怪好听。
是怎么听都不觉得腻味,自己嘴里也跟着哼起来。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
没唱一会,她又放下琵琶。
或许是之前在哪用多嗓子了,现下清咳几声,掏出一旁柜里什么东西。
是一张绢儿。
我眼尖,还看出上面绣着比翼鸳鸯飞。
她手上拿着绢儿,仔细擦拭上下,而双眼无力垂下,单单做着那样呆板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喃喃道“啊”、“嗯”什么的。
思绪沉浸在其中,连我在看她都不知道。
她难过好一阵,慢慢摸上脸庞,才收起情绪凋零,捡起自己的笑。
“吃完了?”
明明和平常无二,我却觉得不对,不对在哪又说不出来。
只好把刚才看到的摇头忘掉,说了句是。
然后歪歪头,蹭蹭她的手心,有意讨好心情。
【我想出门了。】
“出门作甚么,待会你就得走丢。”
姜狸很快就收拾好了桌上,抽空使劲揉揉我脑袋,又将竹盒装好。
【想要消消食。】
说话的语气不自觉软下来,无意说了我平时绝不会讲的话。
而一意识到这点,我便愣住,反应过来又缩进她怀里一寸。
忽然不晓得怎么说话,继而畏畏缩缩起来。
是不好意思,也是羞愧难当。
姜狸许是听着得意,心情大好起来,就故意逗我说要是她不愿呢。
那又有什么办法。
我心里腹诽。
于是嘟囔着只好作罢。
“不去远了,就在近处瞅瞅。”
她这样说,随手拿过木架上的短披风,一围便就抱住她和我,“今日有风。”
一出门,就见着秋黄如岁岁年年,纷纷碎落一地,风吹更是一扇一扇如碎银般泛着花白。
两边石墙高高,看不见左右,只晓得前后。
所以我问:
【要去哪里?】
院墙林立,脚下青砖时而轻敲声响,杂草丛生,石缝墙角里偶有开着小花。
她没低头瞧我,只是一直往前走。
“不远,就要到了。”
“这叫做平湖。不过不在季节,里头的荷花荷叶尽数枯了。”姜狸把我放到湖边的一柱白石栏上,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想来一月前还跟着阿许允儿都在这泛舟采莲。”
“转眼就冷得缩手缩脚。”
我倒没多大觉得,浑身热得可以。
因为亭栏就在湖腰上,也就没再往前走,只是稍微探头向下。
水色青青,临岸处湖水清澈见底,小鱼在其中游来游去,偶尔有风动静,吹上一湖褶皱,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而姜狸所说的荷叶荷花倚在岸边,枯黄的枯黄,苍苍的苍苍,低垂着脑袋直指湖面。
一派寂然。
她也在一旁不出声,全然融入这片寂静秋色。
不知过了多久,秋叶吹落几片掉在湖上,荡起微漾,才将我点醒出来。
恍神片刻,下意识朝她看去。
身边人已然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不知道哪来的油纸袋,掰开其中一个糕点,正送到我嘴边。
猝不及防。
于是匆匆张嘴,接了过去。
“好吃吗?”
【好吃。】
我快快咽了下去,味道只尝到了一点。
【你不吃吗?】
印象中,好像并没有看见她吃这些甜腻。无论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拿来的,都尽数喂了我肚……对了,她说她不爱吃来着。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家里的相处,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莫名让人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脑袋里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些熟悉的错觉,心里暗自吐槽,这不就是曼德拉效应吗。
话题回到她吃不吃的上面。
姜狸似乎想到什么了抿嘴,也不回答,只是轻轻掰下更小一块,小心咬在齿间,露出尖尖虎牙,又再缓缓咽下。
本只当做是听话愿意吃,偏偏这时又歪歪头,朝我笑,慢慢凑近又恰好停在咫尺。
鼻息上下热气滚滚,近得很。
她不言语,但眸子明亮,停住在那,仿佛在等我嘉奖。
【你……】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哑言,说不出话来,却感到自己的脸上升温,烫得不行。
“怎么了?”
她好像没意识到,兀自问我僵直不语的原因。
【没……】
我连忙撇开头。
【咳咳,你…你快吃!】
“我不爱吃。”姜狸摇摇头,语气忽然委屈,“怎么,你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
我嘀咕,思绪飘摇,停在湖边某处缺口,那里正好向岸陷下去,从这看,闪着亮光倒像浅浅一湾月牙。
【诶,我想…我想去那看看。】
“嗯?”
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叠好了油纸袋,将它塞到怀里。
也把我搂到怀里。
像月牙的水湾,此刻盛满亮莹莹的湖水,无数银鳞小鱼潜游其中,似乎把这当做一处稍微见得了天亮的港口。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拼命抑制奇怪的冲动。
平湖不大。
刚从那见到这意外陷下去,水花四溅,以为是有什么,结果到这一看只是一汪小鱼。
不免令人有些扫兴。
这有什么好看的,心想着,一扭头却见湖边树林里有一副秋千似的玩意。
秋千?
【诶这个是?】
我应该没看花眼。
“嗯?”姜狸随着我看去,口吻了然:“啊…那是秋千。”
秋千在林子深处,有条幽静小路通往那。
姜狸简单捡去上面的落叶,用力吹去表面浮尘,又使劲拉了拉两边绳子。
“可以上去了。”
【我不……】
“为何?”
姜狸脸上原本兴致勃勃,却在听到我抗拒的回答后变得低落,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又缓缓向下弯去。
要哭。
【诶!】
我不敢看了。
她那样完全是犯规,幽怨的表情娇嗔,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说咱来都来了,怎么好意思不玩一下再回去。
投降投降。
姜狸一听我答应了,沮丧是一扫而空,不想我反悔就匆匆拎我起来一块,在肩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让我抓牢她。
“会荡秋千么?”
姜狸问。
【荡秋千?】
想起来上回坐秋千还是上回,从幼儿园就不玩了,只觉得坐在上面荡悠悠的人眼眸里有着一种清澈的愚蠢,还总是发出没有意义的笑声。
后来我坐在上面,只觉得和家里的摇椅别无二致,顶多这是用绳那是用藤。
实在令人不解,到底哪里好玩了。
要说不会,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先等等,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和想象中的不同。
姜狸手搭在绳上,丝毫没有坐下去的意思,而我挂在她身上,全凭爪子勾住的几根绣线强撑。
为什么不是坐着,不是我坐她怀里?
难道这朝这代荡秋千的法子还和我们那时不一样?
可没等我再思考一二,姜狸就一脚蹬地,直接荡了起来。
【等!】
变成猫之后的视角完全不一样,之前相比人来说不过三四米的小楼,我走在房顶上都要走宽路,像那样窄的,总觉得要掉下去,心里很是七上八下。
而姜狸没办法空出手抱我,让我裸着后背趟在飕飕冷风里,心下一个劲觉得要死了要死了。
理智就这样无助地攀上了九重云霄。
好高好高……我倒是不怎么恐高,但是这,这已然超过心理承受能力……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梦颠颠以为自己要一头栽下去。
好想喊救命……
可是也好丢人……
这不就是荡个秋千而已吗……
我晕。
“…寅儿?”
竹海翻腾,托载着人上下颠倒,我在昏昏沉沉中好不容易听见姜狸声音。
【什么?】
“抱紧。”
她如同心电感应般领悟到我的害怕,说话的声音夹杂在凌乱风声中,却意外地很可靠。
说不出的信任她。
【好。】
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好摸索着努力勾住她的衣裳。
心想其实对我更好的就是你停下来别搁着荡了,变成猫之后感觉哪哪都高,所以就放过我吧,再荡下去脑浆都要摇匀了,我好你好才是大家好啊!
嘴上却牢牢地,像粘了502一样,连一句大侠饶我狗命的骚话都不敢说。
而身上忽然冷起来,几乎是一瞬,我就感觉到自己勾不住她身上衣裳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心里慌张,正猜是不是之前的就给我划破了。
下一秒就要滑落。
“救命救命!”我急得睁眼,抬眸如同小窗般的竹林顶望不到尽头,憋了好久的救命终于在情急之下喊出来了。
对面的姜狸眼里闪过一瞬的诧异,是想也没想地直接松开秋千绳,但已经来不及了。
“咚——”
惯性驱使着我向后倒。
秋千不算高,但是离地面也有好几十厘米。而后脑勺在亲密接触大地前被姜狸护,我和她一块摔倒地上,然后滚了圈。
“好疼…嘶。”
我龇牙咧嘴,手掌摩擦过地上火辣的疼,脸却被稳稳托住在某处柔软,好闻的味道萦绕在周围,热度从护着我的臂弯弥漫上来。
因为不喜欢别人太靠近,所以亲密接触少之又少,这样近距离和人相处对我来说实在是新奇,心里因此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很复杂。
怎么回事,怪……怪舒服的。
而从起初的大口喘气重启大脑开始,到我后知后觉的脸羞红。
大脑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所在。
不…不是吧。
“你,你听我解释!”
我涨红了脸,想去解释,却在对视的一瞬间慌张得要死,连忙又低下头。
可手掌被擦破了,一碰到地上又疼得我眼泪汪汪。
“呜……”我急忙在自己哀嚎之前用另一只好手捂住了嘴。
打住,我不疼。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完全不在痛的,何必何必。
但我低头一看。
那掌心被底下的石头蹭破了表皮,有血流了下来,很快混杂了伤口边的碎泥。
忍泪。
顾不上太多。
面前还有个人需要我的帮助。
于是我佯装无事地拉起地上的姜狸,用力抿嘴,脸上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内心疯狂暗示自己很坚强,决然不露出半分痛苦情绪。
然后面带微笑,示意我很好,刚才绝对没有什么让我痛得失心疯。
“寅儿,你的手?”
姜狸显然还是注意到了,她迟疑,“你身后在滴血……”
滴血?
我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着脸上平静,紧接着匆匆往后一瞥。
一点两点,血还在往下滴。
嗯……该死,掌心的伤口似乎有点严重,没能握住。
“没,没事的,一点小擦伤。”
我面若常色。
“看看。”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思考了半秒,出于求生欲,我还是伸出了手,摊开手心,露出里面的伤。
“…不疼吗?”
姜狸没忍住还是问了这问题。
而我没回答,心里一直在想我刚刚看上去只是拉起来某个人,可其实就是在捡自己的脸。
又怎么能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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