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禅灯半如雪

　　那两护卫跳入水中，吴永新心揪的更紧了些，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眉毛拧成了团。

　　不只是吴永新紧张，几个孩子也都抱作一团。

　　赵承年相反还镇静些，被护卫抱着他也动弹不了，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着湖里。

　　赵汀在水里挣扎着，水里头仿佛有无数只手拉着他，把他往下拽，叫他往下沉，一时往上探出了头，一会又没过水里。

　　跳进水里的两个护卫，游在赵汀身边，努力把他往外够。

　　却总是差一点。

　　赵承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水里的人好久没把头探出来，赵承年忍不住咬了他身后的护卫一口：“放开我！”

　　护卫吃痛，手上的力道却不松，赵承年动弹不得，只喊：“你们什么意思？”

　　护卫皮笑肉不笑：“二公子，你放心，已经有人下去了，我这是为你好，我怕你一冲动也跳下去，那可就不好了。”

　　赵承年哪管的了这么多，又朝着这护卫的手咬了一口。

　　这一口用的是十分的力气。

　　水里的两个护卫分明没有救赵汀的意思，看着是在赵汀身边努力接近他，实际却是连他的手都故意不够着。

　　护卫终于吃痛，松开了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下去你就下去，你看的见吗？”

　　赵承年愣住了。

　　天黑的跟墨似的，只有船边照着的灯笼和岸边的微光，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湖中央，是本该放河灯的地方。

　　前后几艘船都因他们这的插曲，自发停止了这活动。

　　可人心终究是冷漠的，他们没有人下水救人。

　　仅有的微光打在湖面上，一切终归于平静，赵汀完全沉了下去，这一刹间，赵承年眼睛发酸，喉咙发痒，想开口喊些什么，却半响说不出一个字，只愣愣望着湖面。

　　吴永新见形势不妙，转变策略，只喊道：“落水的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是皇子！”

　　这话一出，前后船的人开始纷纷往水里跳。

　　救皇子和救普通人对他们来说差别大着，救皇子对他们意味着——救上来了奖赏跑不了。

　　吴永新看着游过来的人，给他们指明方向：“西边两尺和东边三尺，都有一个，麻烦各位了！”

　　七月的天是燥热的，即使是在夜晚，吹来的风还是带着热气，赵承年只觉着吹来的风还带着腐气，就像是这湖底有许多腐烂的尸体一般。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跳进水里的人都像是鼓足了劲，都争着往下游，不一会功夫，有人游上来报喜：“找到了！”

　　听到这话，赵承年松了口气，可心却还莫名有种被揪着的难受。

　　水里的人把赵汀往上拉，吴永新和船夫在船上接应，他们把赵汀放在后船尾上。

　　赵汀浑身湿透，脸色发白，应该是喝了不少水，整个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肿胀的皮球，赵承年就站在船尾，看着吴永新给赵汀压水。

　　吴永新双手在赵汀胸口上用力按压。

　　一下。

　　两下。

　　赵汀没有反应，他身体里的水就像是被堵住的泉眼似的，外力再重，也挤不出一滴水。

　　吴榆缩在吴阳昭身边，不敢往船尾看一眼。

　　过了好久，吴永新梗咽的声音传来：“赵兄，你醒醒啊！”

　　接着又是一阵怒吼：“去岸上！快去岸上！找大夫来！”

　　自始自终都是吴永新的声音，事情到了这地步，吴榆再怎么不懂，也隐隐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

　　正好是看到躺在地上的赵汀，以及他身旁跪着的赵承年。

　　四周昏暗，他低着头，发梢盖过他的脸庞，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跪在一旁没吭声，就一直盯着赵汀的方向不动，忽然间，脸上是有什么东西闪过。

　　在这夜里显得有些惹眼。

　　他哭了。

　　一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划，像细雨丝般落下。

　　吴榆呆呆张着嘴，眼前一模糊，吴阳昭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听话，不要看了。”吴阳昭小声告诉她。

　　乞巧游船的这场意外，很快就传到了岸上，岸上的百姓只听说是有个皇子溺水，便慌乱一片，怕被殃及，都纷纷跑了。

　　游船靠在岸边。

　　一下船，吴家的人便把受到惊吓的吴家小辈接走。

　　吴榆站在岸边不肯走，小手一握，死死抓着栏杆。

　　冬雪上来就看到一个粉嘟嘟的小人，抱着个黑杆子不撒手，两眼一黑，上去拉她：“我的老天，你这是要闹哪一出，这种地方不适合小孩看，我们快回去吧。”

　　吴榆不肯：“我要看赵伯伯有没有事，我要跟着爹爹回去！”

　　冬雪知道吴榆的脾气，劝她没用，直接伸手穿到了小姑娘臂弯下。

　　吴榆人小，力气却不小，她现在是铁了心要留下来，她早就知道会有人要喊她回家去，所以早就做足了准备。

　　冬雪抱不动吴榆，柔声道：“榆儿要听话，老太太他们在前面等我们，我们要是没有出去，老太太会叫人来的，看到你在这，她会生气的。”

　　吴榆声音低低：“祖母不会生气的，冬雪姐姐，我就是想看一下吴伯伯和承年哥哥，他们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好吗？”

　　冬雪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阳昭走了过来，不跟吴榆废话，就让一小厮把吴榆扛了起来。

　　吴榆力气没小厮大，脚下一空，抬头看到吴阳昭一脸严肃，有些不乐意：“哥哥，你干什么？”

　　吴阳昭冷着脸：“回家！”

　　吴榆有些委屈，嘟囔道：“我要看吴伯伯！”

　　吴阳昭不搭理她，只留下一句：“爹爹回家会说的，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吴榆被说愣住了。

　　什么叫多管闲事！

　　吴榆不满道：“哥哥！你有没有良心！”

　　说出去的话没有人回应，吴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湖边越来越远，离那艘船越来越远。

　　岸上的人挤作一团，场面混乱无比，吴榆看到赵承年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就跪在赵汀身边，有人推他，他不为所动，有人跟他说话，他没搭理。

　　人群里，不知都是谁传了一句：“死了！淹死了！”

　　听到话的人也是一窝蜂，叽叽喳喳的讨论这事。

　　“死了啊，还那么年轻，旁边那个是不是他儿子，看着也不大，太可怜了。”

　　“我听别人说这是庆王，怎么会这样，太子死的时候听说皇上怪罪下来，杀了不少人，这庆王这样，我们今天在场的人会不会有事？”

　　“我说在水里，要是有人早点下去救人，也不至于这样！”

　　“...........”

　　吴榆的脑袋轰地炸开，呆呆的看着离去的方向。

　　围观的人群把船围的严实，她努力想看到里面的场景，却只看到乌泱泱的人头。

　　夜里，吴榆又陷入了梦魇，这次比以往的感觉更真实些，梦是今夜游船时的场景，她换了个位置，正对着赵汀落水的方向。

　　赵汀喊着：“救我！救我！”

　　她像是失了智的人一般，就愣愣望着湖面，然后嘴角还挂上了笑。

　　夏季的风是热的，吴榆感觉浑身发凉，极力想克制发笑的嘴角，嘴角却不受控制的越张越大。

　　甚至她还说：“我今天就要看着你死！”

　　可一晃眼，赵汀又不见了，梦里换到了另一个场景。

　　是在吴府里，有吴老太太、吴阳昭，甚至还有林氏，一家人在其乐融融吃着早餐，突然一列官兵冲了进来。

　　不由分说就把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吴榆看到吴阳昭，看到吴老太太一个个相继被砍死，血流成了河，最后又轮到了她。

　　在这危急时刻，林氏挺了出来，直接倒在她面前。

　　最后，又是一把大火，昔日辉煌的吴府直接变成了一把灰土。

　　吴榆是被吓醒的，眼角挂着两行泪，大口喘着气。

　　冬雪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看到吴榆这样就知道她是做噩梦了，把人搂在怀里：“别怕，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现在你看到才是真的，都没事了。”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吴榆心里发慌，哭道：“我梦到大家都死了，还有娘也回来了，她也死了，呜呜呜......”

　　冬雪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她常听玲珑说，吴榆梦魇的时候醒来会像变了个人似的，眼下吴榆说话的样子还是平常的模样，现在只是被可怕的梦境给吓到了。

　　冬雪下床给吴榆倒了杯水，心疼不已：“榆儿，喝点水，你应该是今天看到今天水里的事，所以做了噩梦，喝点水，我给你讲故事。”

　　吴榆摇摇头，把水喝了，靠在枕上一言不发。

　　看样子是恢复了镇定。

　　冬雪把杯子放回桌上，替吴榆拢了拢被子。

　　外面天光还没亮，敲更的人刚过，吴府上下依旧是灯火通明，吴永新还没回府，有人在等他回来。

　　冬雪就陪着吴榆干坐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吴榆突然出声：“冬雪姐姐，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

　　冬雪被吓了一跳，惊恐的看向吴榆：“你才只有几岁，不要想这么远的东西，死离我们还远着呢。”

　　吴榆压低了声：“可是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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