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当涟漪醒来时，车子已然停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驾驶座空着，清凌失了踪影。她坐了起来，向外张望。前面停放着几部各式的车辆。再往远处，清凌正悠闲地坐在石墩上，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烟雾里，微微眯起的眼睛不住地四下里游动，感性又惬意。涟漪觉得他稍稍前倾的脖子上的喉结特别扎眼。
　　怪人！涟漪的喉咙里咕哝着。她不喜欢他那种招摇的样子，就像……就像开屏的雄孔雀，在用心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这种想法有点荒唐，但是她的直觉感受，从内心直窜大脑。自己怎么会，怎么可以和这种人出游。她俯下身趴在靠垫上。
　　那边隐约传来了女人的浅笑声，她起身望过去，他的面前多了两个勾肩搭背的时髦女子，不知在谈论什么。涟漪竖起耳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笑声里穿梭。
　　她猛地推开车门，出来后反手把门用力掼上。往一边急急奔去，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现在，她从心里厌恶他。为什么？她也不明白。
　　走了好一阵，她突然停了下来。何来这么大的气，他和她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他的行为无须向她负任何责任，她也无权为他的行径生他的气。她叹了口气，老大不小的，也见过些世面，怎么还那么冲动、幼稚呢。她踌躇起来，一时也不知怎样做才好。
　　游人们嘈杂的声音清晰传来。涟漪这才发觉，在这里，任何声音均被放大了。她甚至好像能听见身上血脉流动的汩噪声。她惶惑起来，山林的沉寂对她来说有种无言的威胁，让她感到无名的恐惧，仿佛内心被其吸空。
　　她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个山坳，连接着通往山外的公路。好像还有人居住，几幢高低错落的白色平顶房子掩映在树丛中。
　　她慢慢地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毫无目的地跟在众人的后面。绕过一大片青翠的竹林，有条盘山路绕向邻近的山头。走至一半，劈面一着高崖，像被巨斧直直地从上劈下来，袒露着棕红色的胸膛。游人们蜿蜒地从它面前经过，远远望过去，像巨壁底部镶嵌着能活动的浮雕，影影绰绰的。
　　涟漪来到土崖前，刚一抬头，无尽的棕红色扑将过来，把她的视野覆没。像蒙着旧时新娘的头盖，红艳艳的混沌一片。她脑中闪过“地老天荒”四个字，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寸草不生。她用手摸了摸，土质坚硬，光滑的断面有如刀削而成。是人工劈就的呢，还是天然形成的？这样巨大的山崖要用一把魔斧才能劈凿而成吧。应该唯有传说中救母心切的沉香才能做到。这也许就是他劈开的一部分山体吧。他内心的愤怒至今都在这片山崖上燃烧，因而寸草不生。
　　“涟漪，”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在耳边又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似有若无。难道呼唤声是从眼前这山崖发出的？难道山崖对她的胡思乱想有了感应？她惊恐地使劲闭上眼睛，黑黑的，什么也没有……
　　“涟漪，你怎么回事？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了出来，你不知道我……”涟漪睁开眼睛，看见清凌正气喘嘘嘘地瞪着她，眼里喷着火。冒着热气的脸上红彤彤的，在土崖映衬下，又经太阳一照，愈加红艳的热闹了，就像关公转世。不对。突然，她念头一闪，也许清凌就是转世于人间的沉香。这奇怪的念头刚一闪现，就被理智嘲弄地扔进思维的垃圾里去了，荒唐，太荒唐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冒出如此荒唐的念头，这脑子出了纰漏，尽想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涟漪灰溜溜地暗自替自己辨道：正想到沉香时，清凌就出现在眼前，自然联系在一起，也没别的意思……
　　清凌怒气冲冲地说：“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你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迷迷瞪瞪的……我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当清凌发现涟漪不见了时，心里咯噔一下，如同遗失了要紧的东西似的失魂落魄。他在附近东奔西跑，往来搜索，未果。还好这个山坳不算大，而且是人们进出山里的必经之路。他思忖着，她不可能下山，那么一定是随着游人上山去了。他跑过竹林，远远地便望见白衬衫米色休闲裤的涟漪，站在土崖前，如同面壁思过的小女孩……
　　涟漪讨好地笑着，连连向他道歉，但他却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一丝得意。她是故意的，为了让他紧张？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做到了。他表面上愈加气恼，沉着脸跟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似乎决意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可是心里面却不以为然，他已洞悉她的小把戏，无非想试探他，所有女人都喜欢的把戏。一切均在他的掌控之中。
　　山崖的尽头，转过一个弯，山势向上倾斜，其中有石阶蜿蜒而上。远远地便能见到一座青砖绿瓦红檐的古式庙宇，肃穆地矗立在山顶，俯瞰着在石阶上攀爬的芸芸众生。
　　据说这座古庙，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一直以来，这里的香火很盛，方圆数百里的信众定期前来虔诚祝拜，祈求佛佑。盛传很灵验。
　　寺庙门前的空地上，很是热闹。卖香烛、佛珠及一些跟佛有关的工艺品的小贩们提着蓝子围在你身边。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又有五六个算命先生坐在桌前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他们眉飞色舞正给坐在对面的游人算卦。
　　其中一位刚收完钱，一眼瞥见涟漪他们，连忙站起来，探出身体，向他们招手道：“二位好面相，佳偶天成，真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羡煞梁祝，慕煞鸳鸯。此情只应天上有，世俗凡间哪得求……”牵强附会的恭维话从他的嘴里一口气吐出来，快得像一阵风吹过。语尽气也竭了。他咽了口唾沫，又说道：“两位算一卦吧，保准。”那人五十来岁，精瘦精瘦的。说话时，混浊的眼珠在两人脸上滴溜溜乱转，放着精光，一看便知是个老于事故的油子。
　　他的那些话和说话的方式，让涟漪感到滑稽又恶心。她停下脚步，打断他：“你说我们是情侣？”
　　他的眼睛狡黠地来回盯着两人看，“从面相上看，你们应该有很深的缘分，我可以用阴阳八卦给你们算算。”
　　清凌从旁说道：“我们不信这一套，走吧”
　　那人赶紧说：“我还可以给你们看手相，测字。你们都是文化人，不信这些，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不是所有看到的才是科学。这些也是有科学依据的。”他拿起桌上的几本书，拍打着对他们说，“看看，白纸黑字，外国人的研究成果。如果我说得不准，你们可以一分钱不给。”
　　涟漪说：“那你先给我们算算，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算准了，我们就坐下来。”
　　那人眼珠飞快地转着：“这个……算命是一种大概测算，不可能细致到今个儿会发生什么，明儿要出什么事，那不成了神仙。你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再说了，我要是说你们是情侣，你们就会说自己不是，那我也没辙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涟漪说：“说得是，你也不相信自己。那我们为什么要花钱买你的那些不确定呢。”
　　快进庙门了，那人还扯着嗓子在后面喊：“你们是情侣，只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我可以为你们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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