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而起

　　温蔓枝平淡地应了一声，面上并无半点喜悦，连寒暄都省了，似是一点也不好奇半年未归的女儿在外过得怎样，有没有遇上什么新鲜或是为难的事。

　　苏棘夭也早过了那个出门归家后，想把一路遭遇都说给她听的年纪，甚至发自内心地觉得她这般漠不关心的样子，让自己自在多了。

　　张家母女听见这颜色正浓的女生唤温蔓枝母亲，却又带着姓氏喊沈老夫人，对视了一眼，想到了当年那场轰动阳城的婚礼。

　　沈家在阳城世家中是出了名刻板守旧，沈老夫人当年是名门望族下嫁的，算得上一曲佳话，随着时代见证了沈家从极盛到极衰再到恢复生息。
　　可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却仍撒不开骨子里的那点清高，极为看重名声，可几年前沈涯作为沈家家主，竟娶了个二婚带孩子的明星为妻，不知跌破了多少人的眼镜。
　　搁古时候，那在沈家眼里就是个任人玩乐的戏子。

　　所幸她带来的是个女孩，沈家养着也就养着了，出嫁时再贴份嫁妆便任谁都挑不出错，还得夸一声沈家有大家之风，可随着时日渐长，从未见沈夫人带她参加任何聚会，那个女孩便在世家中失去了声息。
　　不少人猜测那女孩是没遗传到她母亲的美貌，身份又尴尬，即使背靠着沈家也有名无实，大约是泯然众人了。

　　可她们今日一见，沈夫人带来的女儿，容貌竟比她母亲还盛几分，可这俩母女之间的关系，瞧着倒是有些奇怪。

　　张家母女在知道她和沈知恒之间有这样一重关系后，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张梓心看着心上人身侧女生那张丰姿冶丽的脸，又思及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心中仍亘着几分不快，像是看着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染上了几分讨厌的气息。

　　苏棘夭问候过两位长辈后，找了靠沈老夫人这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穿着一身红毛衣活像个红灯笼的奶团子沈知艾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头，从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

　　小孩子总是没办法拒绝这些甜口零食的，沈知恒平日里给他定的规矩，一天最多吃一颗，这可是沈知艾忍了好久才攒下来的。
　　现在却大方地很，摊开掌心任她选，奶声奶气地问：“夭夭你想吃哪个？”

　　苏棘夭看了眼白白净净的小掌心上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眼珠一转，手一伸全部拿走了，一颗都没给他剩下。
　　红灯笼奶团子顿时像只受惊的猫儿般瞪圆了眼，眼眶湿润已经准备就绪，嘴巴一扁却被纤细的手指一把捏住。
　　苏棘夭微撅着嘴：“在外面上学可辛苦了，都吃不上这么好吃的糖，这些能不能都给我呀？”

　　他们隔着两座城，半年未见，只有偶尔沈知恒在的时候抱他一起通个视频，说些有的没的。

　　沈知艾想到以往视频里的背景，除了大白墙就是逼仄的上床下桌，一时信了她的“辛苦”，收起把糖要回来的心思，可那双湿漉漉的圆眼还粘在她的手上舍不得离开。

　　苏棘夭哪是同他抢吃的，不过是听哥哥说过几回团子藏糖的行径，半夜躲在被窝里吃糖惹得牙疼，送上来的机会便将他的藏私一网打尽罢了。

　　沈知艾今年不过五岁，瞧着乖巧可爱，性子却执拗得很，在家只有沈知恒舍得治他，也最粘这个哥哥。

　　张家母女来了有一会儿了，听说沈知恒很疼这个异母弟弟，她们也存着几分亲近的心思。
　　可这沈家小少爷在一旁，爬上给沈老夫人锤锤肩，爬下去门口张望几眼，就是没兴趣同她们说几句话，眼下看沈家小少爷同这个地位尴尬的姐姐关系这么好，都不免有些吃惊。
　　见他们姐弟亲热地打闹，沈知恒也在场，为着自家女儿的心事，张母接着他们未到时的前言：“说起来知恒和梓心还是高中同学呢，这一晃啊，他们都大学毕业了。”

　　听见陌生夫人提起哥哥，苏棘夭竖起耳朵，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深长，余光悄悄瞥向身侧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温雅气质的侧影。
　　原来，是冲哥哥来的啊。

　　戴上未来嫂嫂的滤镜再次看向那夫人身边的女生，只觉得她哪里都不好，眉眼间透露着一股小家子气，小家碧玉羞答答地坐在那，看向哥哥时柔情似水，瞥向自己却隐含不快？
　　她好像今天之前都不认识这个女生吧？

　　撇撇嘴，侧头支起手挡在嘴边：“哥哥，以后你带回来的嫂子，若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沈知恒闻言放下刚递到嘴边的茶杯，轻飘飘睨了她一眼：“你嫂子喜欢我就好了，喜欢你做什么？”

　　正说话间，苏棘夭眉眼含笑未变，眼中温度却陡然冷却，沈知恒同她离得近，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转头看去，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道婷婷袅袅的身影。

　　人未近，味先至。
　　沈黎沈檬两姐妹一如既往地对浓烈的玫瑰香情有独钟，苏棘夭厌屋及乌，最讨厌的花就是玫瑰。

　　“奶奶，大伯母。”两人娇娇柔柔地问了声好，相比之下，苏棘夭明显像是来做客的，这两位才是这宅子里久住的主人。
　　沈黎沈檬在沈宅过的年，对于张家母女的来访，今早从沈宅出门的时候便听说了，并未多想，如今见了才知道她们真正的来意。
　　原来是冲着大房那位哥哥来的。

　　沈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年前那副玉宫涌泉图让沉寂许久的沈家在阳城世家中露了回脸，今日她们出门还有不少人来打听。
　　作为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想来近日哥哥身边会热闹十分了。

　　张母和温蔓枝轻声细语交谈中，沈黎带着沈檬走到了沈知恒和苏棘夭身前。
　　沈黎掩面娇笑：“哥哥，你可把棘夭妹妹带回家了，小半年未见，妹妹气色瞧着都变好了些呢。”

　　这话猛得一听没什么，可苏棘夭被她阴过不少次，久了便能轻易分辨出其中阴阳怪气的真意。

　　沈黎下巴微微扬起，眼尾轻挑，视线从沈知恒身上移开落到她身上时，那点亲昵化作晨起最后一丝薄雾散去，其后是不屑掩藏的乖戾恶意。
　　沈黎这是在沈老夫人面前上眼药，话里话外说她在外半年乐不思蜀罢了，已然忘了这个家，可这沈家原就不是她的家，她也并不在乎沈老夫人的看法，若不是沈知恒和沈知艾，她根本不想踏入这里半步。

　　可沈家姐妹不信，只觉得苏棘夭在沈老夫人面前装乖巧，为的就是分一份家产。
　　沈老夫人为沈家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颠沛中夭折了三儿和幺女，沈涯是长子，沈黎的父亲是次子，沈檬的母亲则是长女，沈家姑姑是最大的姐姐，当年为避祸嫁的普通人家，便让女儿随了沈姓，其深意沈家人都心知肚明。

　　上座的沈老夫人正瞧着她们，视线在苏棘夭侧脸停留了一瞬，神色不明。

　　苏棘夭看向沈黎瘦得有些脱相的眉眼：“沈黎姐离家近，应是常回来探望沈奶奶吧，许久未见倒是瘦了许多，沈宅换大厨了吗，难道是新来的大厨做饭不合沈黎姐的口味？”

　　沈黎牵起的嘴角微滞，这半年她也不过才来了两次，上了大学离了家没有拘束，夜夜笙歌不归家也没人管，谁还记得老宅孤零零的老太太。
　　而过瘦是因为减肥，国外的姐妹告诉她，格亚集团即将回国的新任总裁的前女友就是学艺术的，体态纤细，那腰还没有男人一只手掌大，沈家书香门第名声在外，她定要为自己的未来拼一把大的。

　　苏棘夭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剥了糖纸把里面的糖球塞进奶团子口中。
　　这奶团子自沈黎过来后便不说话，视线一直在她和沈黎之间来回张望，突然又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唔。”沈知艾还在思索家里什么时候换厨子了，他怎么不知道，突然尝到了一嘴甜蜜，顿时什么都忘了，喜滋滋地眯起眼来。

　　苏棘夭面不改色，把不小心蹭到沈知艾口水的指腹捻到奶团子白嫩的脸上，没注意到宽松的衣袖不小心蹭开了一角。

　　近在咫尺的沈黎瞥见她细白的腕上戴着串手链，心中猛不丁一跳，还想再仔细地看一眼，那璀璨鎏光已然掩盖在衣袖底下。

　　“你...”她愕然抬头对上苏棘夭眼底的漠然，迅速在心中否定那个不可思议的联想。
　　不可能，定是自己看错了。

　　可匆匆一瞥的画面在脑海中生了根，越回想越不敢确定。

　　沈檬晃了晃她的手臂，小声问：“姐你怎么了？”
　　那拖油瓶也没说什么厉害话，怎么就把她吓成这样？

　　沈黎霍然握住她的手，尖尖的指甲几乎剜进肉里：“你上次说格亚那位的助理在国外拍下的一串粉钻手链，照片给我看一眼。”

　　沈檬虽是一头雾水，但长期以来听沈黎的话已然成了条件反射，拿出手机翻找，很快就在小姐妹群里找到了那张照片，递到了她面前，八卦地说道：“听说光上面的粉钻单颗单价便达到了上百万美元，最后成交价格突破了八位数，明明那位刚在国外分手，这么快就有了女朋友？”

　　沈黎却久久不曾言语，沈檬抬眼看去，只见她瘦脱了相的眼眶瞪如铜铃，眼球外凸带着红血丝，眼神发直狠狠盯着那张手链照片，低下头的一瞬面上皆是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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