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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
夏天的夜空往往格外明亮。即使将近晚上八点,白天残留的蓝色仍然飘荡在空中。
李萧龙躺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悠然的天空。
大门一声响,李东亮开锁走进来,看到地上摊开的他,吓了一跳:“哟?你干什么呢?”
“没什么。”李萧龙看他一眼。
“有这么热吗?都直接躺地板了。”李东亮奇怪地问。
“……”李萧龙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今天下午,他从外面跑回家后,气喘吁吁地开了门。这时他全身都已经跑没了力气,连回卧室都不能,脱下鞋就一屁股倒在客厅里。过了很久他才缓过来。
等到李东亮喊他时,他才发现时间已从下午过渡到了夜晚。
“行吧,但是要睡去床上睡。”李东亮也不逼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把公文包、衣服放好,打开衣柜换衣服,“对了,和你说个事。就是我准备……”
他的声音隔着一堵墙,李萧龙稍微抬起头,怎么听也很模糊:“什么?大声点。”
李东亮关上衣柜,从房间里出来时,还在理衣服下摆:“我们单位最近放年假了,我打算明天下午去郊区避暑,你去不去?”
李萧龙没回答他,这在李东亮意料之中。每年七月末去郊区的老家避暑,是他们家里长久的习惯。但从上初中开始,李萧龙比起一起去郊区,更愿意自己待在家里玩。李东亮不强求他,通常叮嘱完事,就自行前去。
“去多久啊?”李萧龙问。
“和以前一样,一周吧。”李东亮说,开玩笑地问,“怎么,想去?”
李萧龙沉默了一会儿:“……不了,我回去睡觉。”
李萧龙站起来,回自己的卧室。
但躺在床上他也睡不着。
李萧龙一闭眼,就是下午时站在他对面的窦欲达。
李萧龙一想起窦欲达的脸,更加烦躁,仿佛被抓住了什么。
他思绪混乱地翻了个身。
这都是怎么回事?
……那个时候为什么他们会那样?
李萧龙整夜翻来覆去,半睡半醒。
等到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彻底醒了过来。
他在床上呆了半晌,一个翻身坐起来。
他走进客厅,李东亮刚洗漱完,从厕所出来。
他看到李萧龙,挺惊讶地:“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萧龙板着脸:“怎么说话呢?”
“不然你怎么这么早醒呢?”李东亮轻松地走进厨房,“早饭吃什么?”
“随便吧。”李萧龙没胃口。
“你今天怎么安排?是要出去玩吗?”李东亮又问。
李萧龙走到墙边,看了看日历是几号,回想定的安排。
“今天没什么事……”李萧龙盯着日历,“就在家里待着。”
想到今天不用出门,见任何人,李萧龙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暑假就这么混过去吗?”李东亮叹口气。
李萧龙指了指日历的明天,它用红笔圈起来:“但明天不是啊。没有,上午写作业,下午玩,晚上去‘解冻’——”
李萧龙说到‘解冻’,突然欲言又止。
原来他明天还要去‘解冻’,他差点忘了。
去‘解冻’没什么大不了。
但李萧龙知道,去‘解冻’的话,窦欲达也一定在。
到时候李萧龙肯定会碰到他。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是以往这寻常让李萧龙开心,这时一想到会看到窦欲达,他却一下犹豫和胆怯了起来。
他要是碰到窦欲达……
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呃?
怎么办呢?
眼下李萧龙的头脑一片混乱,一想到这,就不知道怎么办。
“你干嘛那么沉重的表情?”李萧龙闻声回过头,李东亮戴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看他。
“没有啊。”李萧龙含糊地说。
李东亮走到冰箱面前,打开冰箱:“没有就行。”
李萧龙想了想,叫李东亮:“哎,爸……”
李东亮正在捡冰箱里的鸡蛋,注意力分散:“嗯?”
李萧龙犹豫地问:“我跟你一起去郊区玩行吗?”
李东亮理鸡蛋的手停了,露出稀奇的神情:“哟,这次怎么转性了?”
李萧龙没吭声。
如果去了郊区,那明天晚上他就不用碰到窦欲达。
至少给他一段冷静的时间。
但李东亮突然想到:“可你不是在打工吗?你们老板同意?”
李萧龙在李东亮的目光下,紧紧地抿着嘴唇,不情愿地回答:“我等会问问老板吧。”
“我去洗脸刷牙了。”他说完,朝卫生走去。
他走进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在那寸头下是神色闷闷不乐的一张脸。
他眨眨眼睛,镜子里的他也眨眨眼睛。
他发现镜子里的他在他没注意时,还抽了抽鼻子。他抬抬脚,感觉它有些没知觉,踩在溅水花的地板上,甚至没有被冰住的感觉。
他埋下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水珠覆盖在他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面具。他拽过毛巾擦了擦。接着凑近镜子看看他自己。
水珠的其中一颗,从头顶缓缓向下。沿着眼头跑到鼻子,到嘴唇时,速度放缓了一些。
他疲惫而无意识地跟着它看。
水珠浸湿了他嘴唇因为干燥产生的唇纹。
头顶上的电灯发出平静的嗡嗡声。
窦欲达和他的那一吻浮现出来,紧紧地跟随着那水珠。
李萧龙用力地移开了目光,彻底擦干净脸。
想什么呢!
他洗完脸,吃完饭,等时间快到中午,差不多所有人都肯定起床了,打电话给‘解冻’。
昆哥接的电话,表现的很宽容。
“没问题,去吧,去一周是吧?”昆哥兴高采烈地说,“小孩子就该多出去运动,别整天在家里窝着。”
“那这一周的工作……”李萧龙小心翼翼地问。
“放心,找人帮你顶着,不过这一周三天的工资就不算了啊。”昆哥爽快地说,“最近我也特想去郊区玩……”
昆哥似乎听见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接着昆哥热情地:“窦欲达,你来啦?”
听到电话那头的话,李萧龙的心一下提紧了。
李萧龙没想到现在窦欲达也在‘解冻’。
似乎窦欲达说了什么。
“李萧龙打来电话了,这周他来不了,要去郊区几天。”昆哥解释
“……你还不知道吗?”昆哥惊奇地说,又捡起话筒,“李萧龙,你连窦欲达都没告诉?”
李萧龙硬着头皮说:“我今天早上才决定的。”
“怪不得。”昆哥没有细究,“你们准备明天下午出发是吧?那我让窦欲达和你告个别。”
没等李萧龙说什么,他那面似乎就开始交接话筒。
“……窦欲达,过来吧。”
悉悉索索的脚步,似乎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和笑语。电话被搁在一旁,又被接起。
恍然间,一阵暧昧、轻微的呼吸扫过电话筒。
“萧龙?”
李萧龙听到窦欲达的声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想说什么,但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好像还没准备好和窦欲达说话。
电话那头耐心地等待李萧龙的发声,或者可能窦欲达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嗯……”好一会,李萧龙才干巴巴地说,“是我。”
过了片刻,窦欲达说:“你要去郊区是吗?”
“对。”
窦欲达没说话,这让李萧龙有些不自在。
“我家每年都去的,去避暑玩的。”李萧龙不自然地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朝窦欲达解释这个。
片刻的沉默却像是许久。
“嗯。”窦欲达在那头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轻柔,甚至有失真的效果,“那好好玩。”
“……好。”
等挂了电话,李萧龙心跳加速着,感觉后背一片濡湿,一摸,原来上衣湿透了。
电话线已经被他纠得缠成一个结。
刚刚他的解释,一说完他就飞快地觉得,那听上去像是欲盖弥彰。
他瘫在沙发上,让T恤紧紧地挤压沙发的背脊。
窗外的阳光格外灿烂,和昨天没什么区别。
李萧龙一走神,就梦寐似的看到那个下午窦欲达的面庞。
他走过街道突然开始奔跑时所感知的感受,仿佛在这一刻涌现而来:那剧烈的阳光和明晃晃的呼吸,奇怪而猛烈的心跳,他以往从不知道,也不明白的失魂落魄,以及那不妙的预感。
还有那个吻。
他眨眨眼,猛地一颤,在沙发上翻过身,叹了口气。
脑海里一切乱成一团,难以拼接在一起。
至少现在不用想了。
第二天下午,公交车缓慢地发动,发出嗡嗡声。
李萧龙回过神。手从窗边放到自己的腿上。
公交车正驶出车站,车上的人,包括他旁边坐的李东亮,都昏昏欲睡。
偌大的车厢里,只有司机的哈欠,与偶尔衣服摩擦的声音。
下午从南城通向郊区的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而他们坐的只是车海里的其中一辆。
李萧龙重新靠着车窗,牙齿在公交车颠颠撞撞的行驶里轻微地颤抖。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
车站外除了穿插而过的公交车,还有懒散的等待来客的出租车,司机们坐在车上,涣散地看着驾驶着三轮车兀自擦汗的师傅。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小小的水果摊、零食摊之间穿过。陌生人的面孔不断出现,又消失在人群里。
李萧龙盯着那群人,等待车开到马路上,在郊区度过无聊的一周。
李萧龙眼睛随意地瞥到某处,忽然心加快一下。
他猛的坐起身,直直地盯视着。
那好像是一个很熟悉的身形。尽管在这时,那少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不知怎的,他仍专注地盯视,仿佛这样可以决定一些东西。
那身形走到黄出租车面前,或是感到了视线,无意识地朝他们这里望过来。
在刺人的阳光下,徒劳的想象被刺穿了。
那果然是一张李萧龙不认识的脸。
“怎么了?”李东亮被公交车一停一走的行驶方式惊醒了,在半梦半醒里睁开眼,发现了李萧龙的瞪视。
李萧龙的心在受惊以后,仍然没有停止其狂跳,好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地:“没有,我以为看到了我的朋友。”
李东亮稍稍坐起来:“哪个?”
“穿牛仔衣,在出租车前的哪个。”
李东亮看了一会,犹豫地:“你又新交了什么朋友吗?”
李萧龙摇摇头。
李东亮狐疑地说:“我就说,看不出像谁。”
李萧龙看着李东亮,挠挠耳朵:“……是吗?”
“是啊。”李东亮为了不打扰车里的人,放低声音,“和你的哪个朋友像?张巡啊窦欲达啊刘帆啊刘柳啊,我看一点都不像啊。”
李萧龙没出声,再次打量了刚刚那个人。
那人和司机讲好了价,坐进了出租车里,扬长而去。
是啊,不像。那他为什么会把他认成窦欲达呢?
公交车穿过了重重包围,驾驶变得顺畅自如起来。
车站被甩在身后,变成一个个小点。
李萧龙回望那些公交车,到出租车,到三轮,水果摊……那一个个行走的人。
好像有许多个窦欲达,但没有一个是。
李萧龙茫然地坐在公交车里,在不知所措里看着它驶过重重山水。
马路变得越发艰难和狭小,而郊区的风光逐渐像折叠盒一样被打开,尽情展现。
“快要到了。”李东亮提示他。
李萧龙注意到从某个岔路开始,路上开始逐渐有年轻人的身影,他们骑着自行车从公交车旁边驶过。
“这里有学校吗?”李萧龙没什么精神地看了一眼。
“有啊。”李东亮不以为意地看那些学生样子的人,“你忘了?弘船大学啊。”
“啊?”李萧龙诧异地回过头。
李东亮被他突然起来的专注感染了:“我说错了吗?我记得是弘船大学吧……”
“哦,没有。”李萧龙低下头。
他想了起来,弘船大学确实在附近。他们坐的公交车最后一站就是“弘船大学站”。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一道破旧的铁门面前,刚刚那些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们绕过公交车,一个个飞一样地窜进这里。
“不过你记不得了也很正常,你上次来郊区这都几年前了吧。”李东亮下车和他说。
他指指了铁门最上方那块招牌,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
“弘船大学”。
李萧龙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你是想来弘船大学读书吗?”李东亮问他。
“不是。”李萧龙接过李东亮手上的一个背包,背在身上。
刚刚李东亮提弘船大学时,他只是一下想到了窦欲达给他说过,他爸爸在这里教书。
而想到窦欲达,李萧龙一下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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