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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回魂梦与君同
黎易骁极不舒服,心似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然后是无边的空落。
他虽然昔日放荡,但逛青楼也仅限于好奇逛逛而已,风月之事似懂非懂。
这是一种跟对楼千浔全然不同的感觉。
黎易骁微微拧起剑眉,从何时起,开始有的?要比自己把那些衣裳穿得袖口脱线、洗得发白还要早,要比教孟家兄妹时晚。大概是临行一别了。
楼千浔十足的娇娇儿脾气,体弱多病且多愁善感,岂会如许贴心入微?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岂会有期盼?
父母早逝,来不及体验更多的亲情,是他,混淆了亲情与爱情。情之一字,懂得太迟。
他不由得揉了揉心口,想着自己的处境。近些年一直贬官到各种蛮荒之地,加上腿疾日益严重,之前在战争中受到的大大小小的伤,如今一到阴天下雨关节就疼得不行。
一副短命相。
如今,她有了更好的归宿,合当该祝福的。
必是少时太放纵,自己就该注孤生。
死后,可曾有人还记得他,叫黎易骁?也曾大破羌人无数、收复失地无计,也曾可笑地把亲情当爱情,也曾幡然醒悟放手成全?
***
临死前,是一个暴雨天。他在茅草屋里伏案写下六个大字,“过河、过河、过河!”
字字力透纸背,笔走龙蛇,是飞扬跋扈的狂草,可惜油尽灯枯腕力不足,落笔显得虚浮。
然后头沉沉一坠,倒在潦草搭成的书案上。
一代名臣,淡泊名利清正廉洁,就这样不惊动任何人地寂寂死去。
屋外,天一瞬转黑,黑云压顶。一道长龙般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和午后沉闷的空气,雷声大震,在空中炸响。
***
黎易骁驾鹤西去这一年,南涝北旱,随之引发了蝗灾和疫病,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
人们说上天看不惯忠臣受此冷落,要在人间降下灾祸以示惩罚。
皇帝发布罪己诏,并赠黎易骁谥号“忠简”。
***
其后一年,皇长子出世,帝大赦天下。
巧的是,其出世时也天现异象,小婴儿本来“哇”的一声放声啼哭,可当下一秒闪电照耀他的身上,他就止了声,安静地边吮吸手机边流哈喇子。
帝大喜,册为皇太子,取名为“烨”,来源于“烨烨震电”。
据说太子长大后,聪敏异于常人,又果决刚正,有一代名臣黎易骁之遗风。
太子登基后,开创了“乾兴之治”。
后世曾有人言,黎易骁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恐怕这也是皇帝疏远他的原因之一。
***
听闻黎易骁死后,孟莞尔这一将门虎女着实虎得很,偷偷地在婚前离家出走,拿着嫁衣匆匆赶到了柳陵黎易骁的坟上。
她着凤冠霞帔,妆容明艳,眼里覆着无望的冰河,还有薄雾氤氲,红唇潋滟,凄楚地笑。
“黎大哥,临行一别才过去两年,你怎么说走就走?走得真潇洒,跟你初见我时一样。你那时宽袍广袖,穿月白色的衣服,高玉冠束发,行走间环佩琤琮,有股魏晋风流。我就手足无措地拿黑乎乎的手擦去脸上的灰和鼻涕,直愣愣地想,这样一个神袛般的人物,会是谁呢?”
她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摩挲着他的无字墓碑,轻声叹息,声音里含着无限苍凉。
“我来嫁你了,黎大哥。你看,我好看吗?”
像极了“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对不起啊黎大哥,你为了千浔姐不再流连花丛,终身未娶无子。现在我擅自这样做,我知道是很不好,原谅我的一点私心,好吗?你可是很包容我们兄妹的。”
说到这,孟莞尔“噗嗤”一声笑出了眼泪,也不知是笑中含泪,还是流了泪再笑,“你看,我又道德绑架你。可你要是没有道德,我又怎能绑架得了你呢?”
“一拜天地。”她一人分饰两角,喊完冲着碑笑,背过身弯腰拜过。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墓碑,拜我亡夫黎易骁,拜我后启能臣黎易骁。拜我此生敬畏的他。
“以后,我就是你的未亡人了。”
她很郑重地,似在宣誓。
***
黎易骁醒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长舒了口气。
满身大汗。
他眉心拧成个“川”字,做梦梦见自个死可不是什么好感觉。
这梦也忒特么的扯,孟莞尔是得有多反感自己呵。
他唇角轻嗤。
不过这人设他很满意。倒是这孟莞尔是怎么回事?着实超出了他的意料。
黎易骁眸色渐渐幽深,起身掏出根烟来点上,望着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陷入沉思。
***
两日后。
孟莞尔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哪位?”
那边低笑出声,磁性的声音透过听筒更加醇厚如大提琴。
这声音没来由地让她心慌。
孟莞尔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壳,手心微微沁出薄汗。
“孟莞尔,”对方似乎在咬着烟,声音含糊不清,“啪嗒”一声点了火。
孟莞尔心尖一颤,他一个点烟的动作都勾得她魂不守舍。
“黎易骁?”
“你这梦,不给我个解释?说好的对我负责呢?”黎易骁狠狠嘬了口烟,又缓缓吐出个烟圈。
“别瞎说,听起来像我怎么了你一样。”孟莞尔赶紧捂住听筒不让马路上的人听到,这说得也太open太羞耻了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然后,孟莞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话更让人想入非非,莫名一种撒娇的亲昵感。
她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把话题给转了,“你的梦是有什么问题吗?”
黎易骁没有中计,径直无视她的问题,他舌尖扫了扫上膛,暗想怎么还有这么可爱的人啊,话题转得也生硬得很,遂又恶劣地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对,你想怎么负责?”黎易骁嘴角斜勾起,声音里掺了点随意的散漫,英挺的脸上挂着一抹张扬的坏笑。
孟莞尔莫名生气以及一点见不得人的心酸,他怎么还是这么浑?暧昧的风月手段说来就来,她应接不暇。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心头的郁结生生憋回去,不接招,“说说啥问题吧。”
黎易骁不再勉强她,“我记得孟莞哲跟我说过,你只能决定梦的走向?具体的细节要看天意?”
“是的。”
“看来,老天爷都让我们在一起了。”黎易骁有意曲解事实,嗓音喑哑魅惑。
孟莞尔呼吸明显急促了下,她脑子里有无数烟花炸开燃烧,灼得她甚至不敢呼吸,怕破坏了美景与气氛。
她把指尖掐进掌心里,定了定神,平复好呼吸,尽力稳着声线答道,“不可能。”
“不愧是孟老板娘,好眼力。结局是我成为一代名臣后死了,你穿着嫁衣来到我坟上跟我一死人成亲,说是我的未亡人。”黎易骁满不在乎地开口,拖腔带调地。
这个男人,手段太多了!差一点就破防了!
孟莞尔抚了抚心口,心有余悸。
“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你以后肯定会活得好好的。”孟莞尔突然发现语言的苍白与无力,她有些泄气。
不过那些事,倒是她这个执拗的性子会做出来的。孟莞尔略感震惊。
“不是,你就给我这么个梦,嗯?孟老板?”
黎易骁虽然还是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开口,戏谑的语气里却含了一丝压迫。
“有些人哪怕到死,也是一根筋地执着着,一直都位卑未敢忘忧国。梦的目的就在此,你一定会重拾起你的骄傲和理想的。”
“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觉得你是谁,你觉得我会我就会?我特么的一直在抗争,最后把自己搞成了这副离经叛道的鬼样子,想找回原来的我谈何容易?”
他口气不似以往的散漫疏懒,“抱歉,口气太呛了,不是针对你。”
孟莞尔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捏住了他的软肋和痛脚。
“你只是换了身皮肉而已,骨头还是打不碎折不断的。之所以换了个表象,不过是建立起一种高防御机制而已。”孟莞尔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可不做皮肉生意。注意措辞啊,文科生。”黎易骁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嘴角牵出散淡的笑意。
孟莞尔闹了个大红脸,自己这个老实人真受不了有些人一本正经地耍流氓。明明不是流氓,却比流氓还讨人厌。
她倔强地不想被黎易骁带跑,不想被他控制节奏,否则她会更加深陷。
孟莞尔知道,他一定是在任何事上都占主动的一方,感情上自然也是。如若他攻城略地,她只有丢盔卸甲的份儿。
她还不想输得太难看。
黎易骁打了个响舌,“一饭之恩什么时候还?孟老板娘你不会是老赖吧,我这既像讨债的又像要饭的。”
孟莞尔突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答应他要请他吃饭,这几天光忙着他的梦的事给忘了。
她抓了抓头发,略感气急败坏,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还不是光操心你这老同学的梦啊,等着,下周一!”
黎易骁怔愣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舌尖顶了顶腮帮,又微微舔了舔嘴角。
呵,猫终于露出爪子了。很好。很嚣张。
坏心眼的他愉悦地笑。
笑容顽劣如少年,痞气十足。
***
孟莞尔也愣愣地看着手机界面。
what?!刚才我挂了他的电话?态度不光很恶劣,语气还很嚣张。
孟莞尔扶额,轻揉着太阳穴。
管他呢,去你的!谁让他没安好心眼、一肚子坏水!
正当孟莞尔疯狂吐槽时,一个人使劲撞了她一下,把她的东西都撞掉了。
她弯身去看东西,东西倒一样不少。但凭着多年神神道道的经验,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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