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容身

　　正午的阳光透过临街店铺敞亮的玻璃门窗照射进来，因车辆或行人穿行而偶尔闪烁的光线配合着店铺内饰所传达的明丽风格，共同烘托出现代大都会的奢华魅力与时尚气息。在这样的环境中，看似不经意地，郭奈颐以指腹掠过陈列架上款式繁多的商品，高雅而从容地抵挡掉店员的过分热情，并且游刃有余地巧妙安抚了那位服务业者略具猜疑的心机。
　　对于这个风格略显张扬的男装品牌，起初我心中充满困惑，担心郭大小姐挑上这里是有心耍我，但看到她此刻的神态样貌，大概我心中的猜疑也和那位跟在她身边的店员一样得到了安抚：选个适合送给她家表哥的生日礼物，她的品味应该值得信赖。

　　“阿翔，你来一下。”即使已失去了家族庇佑，此刻正回身对我微笑的郭奈颐却依然不逊于任何一位名媛的落落大方。听到她的召唤，有求于人的我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走去她身边，等候大小姐的进一步指示。
　　“选哪个好呢……你也给点意见……”一边询问，一边拽上我做参照比对起手中的两条领带，她近乎虔诚地表达了对于设计者的钦慕：“即使是男装，也能使用如此丰富的色彩，配色的和谐度与成品的易搭性也堪称完美，简直就是理性与激情融合的最高境界……嗯？”

　　句尾的阳声是质疑而非询问。老实说，要理解这种境界于我很有些难度，而最糟糕的是，这一次我的微笑敷衍似乎也没能拯救自己。
　　“衣着展现态度，阿翔，你总是这么一身沉闷的黑色，会让我怀疑你过得不快乐……”说话间，郭奈颐眼中闪过了好似遗憾的一丝神采，她放下在我身前比了又比的那一条领带，将剩下的那条微笑着交到了店员手中。在跟随店员去向收银台的过程中，郭奈颐靠向我耳边，微微压低了声音说：“因为最近见面很少？所以我才说要你们两个收敛些，居然明目张胆跑去京都……”

　　我承认，由于此前一系列动因复杂的过激行为，从京都回来以后，廖斯宸的自由时间明显减少，然而这件事却跟我的着装品味毫无关联！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到不觉得有向郭奈颐加以解释的必要。
　　接收到来自店员们的暧昧目光，我稍稍拉开了与身边女人的谈话距离，并因此引起了对方的些许不满以及“观众们”的更多关注。

　　“多谢惠顾。”此前一直陪侍在侧的那位店员微笑着递上已然收纳进小手袋里的商品。
　　“你们店里应该可以包装吧？”郭奈颐没有立刻去接，反而以理所当然的口气提出了一个附加要求。
　　“呃，对，可以的，请二位稍等。”似乎有些意外，但店员还是立即响应了这个要求，并且进一步询问了有关装饰风格的详细需要。

　　尽职尽责地指导完店员的工作，接过被作为礼品包装入盒的商品，郭奈颐微笑着对我说：“下一次去夏威夷吧，那里的气息才能让人体会到生活该有的激情，你说是不是？”
　　“或许值得考虑……”回应以微笑，此刻，我未加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听了我的应答，建议的提出人显示出还算满意的神情，她向着我所在的店门口方向走来，在店员们“欢迎再次光临”的客套中，与我一同步出了店铺。这时，从我们身后传来了某位店员小姐一句“好般配”的感叹。听到这一评价的郭奈颐顺势缠上我手臂，轻快的笑出了声，递上装有礼物盒子的纸手袋，她说：“接下来，你应该请我吃饭哦，别人的‘男朋友’。”

　　那天，愉悦祥和的气氛延续始终，午餐时间郭奈颐曾开玩笑式地问我“有没有一点期待斯宸带这领带的样子”，我当时笑而未答，但心中却已受了她的诱惑，很有些想入非非的得意。生活，如此地平静，点缀上些许情色意味的调剂，正是人间天堂的样子……只可惜，我那时高兴地太早，没想到所谓的“天堂”，无论看上去如何近在咫尺，都不能真正的存续人间；如果想要触摸到天堂的大门，仍旧还是只能在梦中……

　　或许是阴差阳错了，也可能是命中注定的……总之，我感到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突然得让人一时难以招架。

　　那天，廖斯宸订婚的消息突如其来！此前，因为听从了他的建议，我闲来无事便开始整理起奶奶的遗物，却不想被其中的某些内容而牵扯出无处派遣的巨大困惑，以至于，我认为自己必须尽快就这个发现跟他谈谈。这么想着，我就出现在了那个自己本不该出现的场合里，看到他刚好带着我送的领带，正作为这场记者会的主角，就廖氏进军新行业的前景高谈阔论。
　　当时，在那个发表会的外场我见到了廖斯盈，她认出了我却未发一言地只是微笑着，而我则完全看不懂那笑容之中的秘密。
　　直到我听到作为集团董事长的廖伯父向媒体宣布了那个巨大的喜讯，直到我从正被记者们用闪光灯密集曝光的熟悉面孔中看到匆忙掩饰起惊讶的神情，我才明白游戏已经提前结束了，我需要还这个人以自由，并且独自扛起自己的困惑，从此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替我恭喜你哥”，这是当时我能对身边的廖斯盈所说的唯一一句话，这话说完我就头也不敢回地匆忙离开了。

　　我想，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我怨恨自己抓不住所谓幸福的这种笨拙！然后，心中竟还庆幸着，至少这一次自己逃得够快……可谁知，真正的风云变色还在后头！

　　现在，当那些美好的梦境已匆匆而逝，我能够做的就只有面对现实。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也曾带给我安宁，伴我迎接过新生的那个渔村，只不过此次故地重游，我却是以一个恶鬼的身份从天堂直堕地狱，为了逃不开的前尘往事拼杀赌命而来。

　　面前的男人左臂缠满了绷带，看着我的眼神中仍然存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讶。这是一直跟着赵天诚做事的周寒，个性开朗却取个冷冰冰的名字，大家不免觉得叫起来奇怪，后来因为他跟几个常鬼混在一起的小子拜了把子，渐渐地就被人拿排行“周小六”、“六仔”来称呼了。然而，曾经难有正经面孔的这个家伙，此刻却好像换了个人一样，没有玩笑、没有喧闹，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仅只惆怅地说了一句：“翔少，真的是你……原来，诚哥说的是真的……”

　　听他提了天诚，我忙问他：“你诚哥人呢！”
　　闻言，六仔眼光又是一暗，默默指了指里屋的方向。我会意，疾走两步进到里屋，就看到赵天诚几乎让人包成个粽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让我几乎不敢相信仅在半月之前自己还跟他通过电话，而那时这人居然还跟我说了句什么“一切都好”的鬼话！

　　“我就说像么，你是去年来过的那位小哥……”我的沉思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抬眼看时，便认出来人正是赵天诚的那位叔父。他看着我，神情有些复杂地说：“唉，小诚这孩子就是不听劝，早就让他别再混了，要是等出事就晚了，结果这还是……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呢……”

　　应该并不是要对这位面容沧桑的渔民表达不满，但此时有个跟着进来的兄弟突然咳了一下，使得赵天诚叔父的叨念也就此停了下来。
　　“叔，您别急，天诚会没事的……”我见他虽禁了声却依旧皱着眉头看我，只得没什么底气地劝他两句，并也因此引出了自己心中那些难解的愁绪：“是我，我对不起他……”还对不起兄弟们，对不起媛之，对不起义父……然后，为了把这些对不起变得稍微对得起一点，我可能还要再对不起廖斯宸的“事在人为”了，但好在他已有了自己的未来，没有我反而更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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