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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
青州是一个多雨的地方。
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对着一座海岛。这样的地形,最受倭寇青睐。
·
又是一个雨夜。
任锦逸这次学了聪明,直接去找船夫张爷爷买了一套蓑衣来,虽然穿上有些挫,但防雨是极好。
“先生,我像不像个渔夫?改天一起去钓鱼呗。”他兴致勃勃的。
“……算了吧。”
谢天泽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发慌,也就无心与任锦逸交谈,摆弄着棋子,视线却在别处。
任锦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的雨像是倾倒下来的一样,哗啦啦吵得很。
“先生,其实我觉得下雨可浪漫了。”他说道。
“雾蒙蒙的烟雨是浪漫,但这……”他委婉地停下。
任锦逸笑着,露出上牙尖尖的犬齿:“下大雨的时候先生就没办法出门了,只能在小观星楼等我来。然后我们一起喝茶下棋听雨声,不浪漫吗?”
谢天泽怔了一瞬,“是……”
任锦逸的眸子是黑亮的,闪烁着真诚的笑意,忠诚地映出谢天泽的面孔,包括他眼角的细纹。
他有时候会觉得害怕。……害怕什么?
只是害怕自己正在老去,还是害怕任锦逸看出不堪的什么?
……
“先生,我可能这两个月不能再和你见面了。就是海防那边有点吃紧,我估计得住船上打仗去了。”他挠挠头,一脸歉意。
谢天泽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无碍,你保重。”
任锦逸离开以后,他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
他有看过阁楼里原先藏的书,那里面的内容很吸引他。其中有记载卜算吉凶的方法。
他忐忑地找出龟甲,试着为任锦逸卜了一卦。
大凶。
不可能……一定是他学艺不精,算的不对。
他又试了三帝钱,还是大凶。谢家人从不会算错。
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本能地去翻那本《祭礼》,找到了血祭之法:
取血半碗,撒入河海,画八芒祭阵,着白衣,手足佩金铃,舞于阵,颂祈福词,沟通天地神灵。
·
无人的海岸,礁石之上铃声叮当。
“伟大的海神阁下啊,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请求您收下我的鲜血,倾听我的祈愿:
“保佑任锦逸此去,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
几月后。
许久无人问津的阁楼木门终于被一只长满茧子的大手敲响。
那人身上还带着海风的咸湿气息,沉重的盔甲也未卸下。
“先生,我回来啦。”
谢天泽已辞了书院的工作,在楼中休养。见到来人,他眼中泛出不易察觉的喜色,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问:“嗯。看着挺精神。”
任锦逸认真道:“是啊,我一点伤也没受,还把倭贼全赶跑了!”
随后他语气又夸张起来,“先生,你是不知道多惊险,我在的那艘船被他们用洋炮轰沉了,我还以为必死无疑呢,结果竟然来了一群海豚,把我们全给救上岸了,一个不少!”
他啧啧称奇。
这下谢天泽也轻轻勾起了唇角。
任锦逸很少看到他笑。他呆了呆,凑近去看,却注意到他唇色发白:“先生……你气色不大好啊。”
他道:“一点旧疾复发了,小事。”
·
日子平常地过去。
青州的天气太暖,何时入冬了都无可察。
任锦逸说,去温些酒来暖身子。
“先生,你的脸好红啊,不会这么快就醉了吧?”
他揽着谢天泽的肩,几乎是脸贴脸地打趣着他,下一刻却是自己先“咚”的一声倒在桌上。
他喝得太醉了,实在没办法行动。于是任锦逸第一次在谢天泽家里留宿了。
——周瑜能与好友子翼抵足而眠,他们又为何不能同榻呢。
没有多余的被褥,他们挨挨挤挤地睡在一个被窝里。
他说道:“你的手脚好凉,我帮你捂一会儿吧。”
他骂道:“别碰我,成何体统。……离我远点!”
“可是我也好冷啊。”
任锦逸的嗓音低低的,带着点撒娇般的沙哑。
骗人。你身上明明很热。
谢天泽被他闹得一夜没睡好。
·
春天。
任锦逸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兴奋地去叫谢天泽。
“先生,你快去看啊!青江上全都是桃花!”
粉红的花瓣顺流而下,堆在水坝边,密密麻麻地盖满整片水面。
“……只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天泽喃喃道。
任锦逸摘了朵桃花,恶作剧般别在他耳侧,笑问:“先生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谢天泽的脸一下就黑了,拿掉了桃花扔进水中:“我叫你把手伸出来。我的戒尺许久没用,该清清灰了。”
“我错了我错了,千万别打我!”他笑嘻嘻地把手背到身后。
根本不像知错了。
·
又是一年夏天。
昨夜的雨水在不平的路面上积起了水坑。谢天泽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中人之姿而已。
忽然一滴雨水在水坑中激起涟漪,他的影子随水镜一同碎裂。
“先生,下雨了,晚上还能看到星星吗?你说要教我观星的……”
他抬眸,向那个高大男人走去,道:“我说要看,就看得见。”
任锦逸说:“其实看不见也没事啊,先生的眼睛里就有星星了,很漂亮。”
“一大早就说什么胡话。”
“嘿嘿。走吧,我带你去吃全青州最好吃的早点。”
谢天泽暗暗叹息。我哪里能与“漂亮”一词沾边的。
·
谢天泽的记忆慢慢恢复。
他想起自己孩提时,父亲说:“祖上算出谢氏血脉延续不过百代——你是第九十九代。你要找到特殊之人……”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窥探天机又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不满十岁时,皇帝找他卜算一对胎儿的命格,他道:“龙凤呈祥,紫薇复明。”然而皇帝离去后,他又算,紫薇之上竟有孤煞凶光乍现。
“只要有一个姓谢的活着,大景就不会有天灾。”
他算过许多人,却不敢算自己。
三十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在观星楼清冷地度过。
直到那天,“特殊之人”问他:“你认识我吗?”
然后他就来了青州。
·
“先生,我酿酒技术好吧?你说,以后我把官辞了,去开个酒馆怎么样。”
“……你这脑子还学人家做生意。”
“这不是有你在嘛!”
谢天泽被他的笑容刺痛。
不,你的未来不会有我。
·
今年年节谢天泽不在京城,祭祀大典取消,之后异像频发。
这青江水也不再乖巧,决堤冲毁了附近的房屋与农田。
因着水患瘟疫一事,特殊之人要来接他走了。
谢天泽也见到了任锦逸那位常说起的朋友何承君。
他还看见何承君在粥棚亲吻了另一个男人。
谢天泽惊得急切地就把任锦逸接走,悄声问他:“他们是夫妻?”
任锦逸大大方方应道:“是啊。”
“两个男人……荒唐。”
我也与他们一样荒唐。
任锦逸似有不悦,少见地顶撞他道:“景国律法上也没写两个男人不能在一起啊。”
谢天泽默然。
“是我冒犯了。”
之后任景逸一直兴致不高,没与他下几盘棋就说要离开。
幸好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兴许是天地听到了谢天泽的祈祷。
但是任锦逸才留了一会儿,雨就停了。
他看了谢天泽半晌,道:“快要宵禁了。”
其实他身为水军统领,并不受宵禁管束。
谢天泽顺势道:“那你便在此留宿罢。”
任锦逸笑了,说好,恢复了往常没心没肺的状态。谢天泽松了一口气。
·
第二天谢天泽是被痒醒的。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在他的脖子上勾画。
见他醒来,那个用胸膛紧贴他后背的男人慵懒道:“先生脖子上的痣,可以和下颌那颗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诶。”
热气扑在他的耳廓和脖颈。
那是谢氏族人的标志。
温热的体温从后背源源不断地传来,任锦逸的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
以后就再也不能感受到……
突然,谢天泽觉得有什么硬物蹭了一下他的臀缝。
还没酝酿出来的眼泪瞬间被收了回去,他满面通红,猛地挣开任锦逸,坐起身。
“你……!竖子!”
任锦逸也傻了,天地可鉴,他只是正常晨那啥!不是故意蹭他……的!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这个生理现象而已我不是想……呃……”也不能说不是想……
他语无伦次。
谢天泽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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