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

作者:山有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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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忌之地


      落日的余晖把院子照得暖暖的,温琮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着韩舒伶更换衣服。

      十城府喜白,朝堂上的官服皆为白色,所有人进入府内也都要身着白衣。

      当然她这种无关紧要的异灵人除外。

      其实她觉得白色是很好看的颜色,韩舒伶穿着尤其好看,特别衬她额头上的那颗朱砂。但不知为何韩舒伶好像不喜欢这身衣服,只有入府时才会穿,一出府外便要着急换掉,与一些恨不得时时刻刻穿着它彰显身份的人有着天差地别。

      “温族长,喝杯水吧。”韩子岫把水递给她。

      通过这段时期的相处,她与韩子岫也不像之前那样疏离了。虽然还是说不了几句话,但她发现韩子岫只是表面冰冷,实际并非如此,需要通过一些时间来慢慢融化。

      “谢谢。”

      她随意接过杯子,收回的时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桌边,里面滚烫的水洒到手上,使她没有拿稳,摔了杯子。

      不仅如此,杯中剩下的热水都泼在了韩子岫的衣服上。她慌张不已,十分内疚地站起来向韩子岫赔礼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说好几声对不起,边说边双手合掌摆在眼前不停躬身赔罪,张皇无措。

      “实在对不起,要不你等会将它脱下来,我明天洗干净就还给你。”

      话说一半她忽而想起韩子岫的这身衣服材质优良,若是胡乱洗的话,极有可能会坏掉,便又说:“或者你告诉我平时这衣服都是如何清洗的,我来处理。”

      韩子岫被温琮这出反应搞出几分糊涂来,见她恭敬得有些夸张,赶紧阻止她继续向自己赔罪。

      “温族长你别紧张,不过洒了些水,不妨事。”

      温琮没有再躬身,但仍低着头,盯着韩子岫衣衫上的那块水渍,眼里尽是愧意。

      “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韩子岫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心里轻松了一点,身子却下意识还在向韩子岫低顺着,一副求饶的模样。

      韩子岫无奈向刚出来的韩舒伶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摁着她的肩头,想让她先坐下来。

      “等水渍干了就好,不会损伤衣服的。”韩舒伶示意韩子岫不用在意,牵住温琮,带她往出走。

      马厩里面放着两匹马,其中温琮的那匹黑马旁边搁着卸下来的马车,她走过去,准备将马和马车连到一起。

      “马车目标太大,我们直接骑马去。”韩舒伶说道。

      温琮自然知道直接骑马最合适,可她不会骑马,每次都只能架着马车走。她侥幸希望韩舒伶可以不提这件事,让她可以不去直面这个丢人的缺陷。

      如此看来,侥幸心理的确不可取。

      “就骑你那匹黑马吧,你坐后面,我坐前面。”

      “啊?”温琮诧异道,“就骑一匹吗?”

      “是啊,我们去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目标当然是越小越好。”

      韩舒伶将黑马牵出来,率先骑了上去。

      “上来。”她将手伸到温琮面前。

      温琮难堪地躲开韩舒伶的眼神。

      “我……”

      韩舒伶架着马离她更近一点:“先抬左脚,踩稳马镫,再用腿部的力量登上来即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温琮脸羞得通红,她不止是怕摔,她更怕韩舒伶见到她愚笨的样子。这个年纪连马都不会骑,所有的少主族长中,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要不然……”

      “要不然你先去帮我拿块丝布来,我绑一下伤口。”韩舒伶见她还在迟疑,便把手收回去。

      “伤口!”温琮霎时将头抬起,紧张地看她,“划到哪儿了吗?给我看看。”

      “你看。”

      韩舒伶悠悠地耷拉着手,等她主动靠过来。

      待温琮刚碰上她时,她便紧紧抓上温琮的手腕。

      温琮意识到自己中了韩舒伶的“圈套”,还未发作什么就见“始作俑者”换上一副无辜的神色,好像她才是那个“干坏事”的人。

      韩舒伶从手腕摸到手心,不给她逃跑的余地。

      “温族长,我身上好冷。”

      不同于以往的冷静,那人言语中竟透着些许央求。

      “你能不能快些上来?”

      温琮十分震惊。

      韩舒伶这是在……跟她撒娇吗?

      四肢仿佛不是她的了,手脚鬼使神差按照韩舒伶说的一步一步往下做,最终稳稳坐上了马。

      人在刚上马时马匹都会顺势走动走动,可这不顺温琮的意。黑马每动一下,她就慌乱一下,最后竟没忍住叫出了声。

      韩舒伶连忙将马稳下,引导她抱住自己。

      “顺着它的节奏慢慢适应就好,别怕。”

      这句话就像定海神针镇住了温琮的恐惧,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紧紧贴上了韩舒伶的后背,手还搂着人家的腰。脸颊瞬时发烫,身体也不经意抖了一下,整个人无所适从。

      “我扶着肩膀也可以的。”

      韩舒伶摁住她的手,果断拒绝这番说辞,甚至“得寸进尺”了些。

      “风太大了,你能不能再抱紧一些。”

      温琮还在颠来倒去中不太清醒,听到这句柔声的请求,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全都乖乖听了韩舒伶的话。

      “对,就是这样。”

      韩舒伶偏头瞧了她一眼,不由挑起唇角,忍下笑意。

      “温族长可要护好我,若我今日染了风寒,便要寻你的罪过了。”

      柔声的请求消失不见,在韩舒伶洪亮有力的吆喝下,黑马仰首嘶鸣、飞驰向前。

      尽管温琮再害羞,此刻也得紧紧抱住韩舒伶。臂弯用力时她才发现韩舒伶刚刚紧缩的身体已然完全舒展开,并不像是冷的样子。

      一瞬间心领神会。她莞然笑着,久违的温暖带着难以安放的悸动一并涌入心间,挡开了刺骨的寒风。

      这匹不算乖的黑马很快就被韩舒伶驯服,温琮坐在后面感受她散发的飞扬神采,听她爽朗的吆喝声,忽然想起有一天听到的话。

      “鲸族韩少主,意气风发,桀骜不驯。”

      前几天官训韩舒伶骑马入场时,不远处一个元灵人就是这样说她的,在温琮看来很是贴切。

      那天她也被这等魅力牢牢吸引住,韩舒伶飒爽的姿态,自信倔强的神情,出刀时利落有力的动作都牵引她的心,无法不为之动容。

      一路上马跑得不是很快,但这个时间人不多,两人很快就进了焕亭城,找到一处较隐蔽的灵烟馆,装出一番常客的模样走进去。

      “子岫都说了没事,你怎还这般紧张?害怕她吗?”韩舒伶问道。

      “没有。”

      “没有便好。子岫虽看起来不易相处,却是个很好的朋友。你这样子倒是把她给吓到了。”

      温琮跟在她身后,歉疚:“我知道的。”

      “嗯?”

      “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那你还这般紧张?”

      “……不是这个原因。”

      韩舒伶停下来面对她:“不论什么原因,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即便你犯了错,我们也能商量着解决,不会伤害你的。你莫怕,好吗?”

      她将温琮的所有情绪收入眼底,自然晓得那人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我明白。”温琮沉声道,“但我身上有很多毛病,一时半会儿可能改不完。若我再做错什么,你就告诉我,直接一点也没关系的。”

      “你没有错。”韩舒伶斩钉截铁,驳回她的请求。

      她欲言又止,末了见温琮困惑连连,忙说:“好了不说这些了,赶快进去吧。”

      “客官不大眼熟啊,是第一次来吗?”两人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不是。”韩舒伶把钱给上来问话的小二,“你将烟炉交给我就好,剩下的我自己来,不劳烦你了。”

      取走烟炉后韩舒伶径直往隐蔽的里处走,温琮也没敢四处打量,直到她们走过前厅、拨开厚厚的帘子,灵烟馆里的真面目才第一次暴露在两人眼前。

      比起那些醉生梦死的烟花巷,这里好像“更胜一筹”。

      里面放了几盏恒明灯,不同颜色的灯光交替闪烁,底色却是十分昏暗的,构造出一种危险又充满诱惑的致命吸引力。男男女女身旁都搁着一个小烟炉,眼睛上蒙一层白布,坐着、站着或躺着,形态各异,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吸着冒出来的白烟。

      这些人神情皆十分享受,在无人应答的状态下自顾自说话,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变换不同神态,仿佛幻境中的一切都实实在在成了真。

      在此等氛围中温琮与韩舒伶倒觉得自己奇怪了许多。温琮更是目瞪口呆,瞬间感觉以前的什么东西都是小儿科,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给她开了眼界。

      “别怕。”

      韩舒伶看出她的恐惧,牵住她。

      “这些人只是入了幻境,不会伤害别人。”

      温琮扫视一圈,半信半疑:“可他们,能控制得了自己吗?”

      她看着一个几乎陷入癫狂的男人,手里仿佛拿着刀不停向下刺,嘴里却喊着什么卿卿我心悦你之类的话,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十足一个变态模样。

      “若他们入的幻境正在行危险之事,那怎么办?”

      韩舒伶道:“无碍。别看他们周围都空荡荡的,可到处都设有结界。若有人为非作歹,就会被定罪,或者直接被结界给解决掉。”

      “这……”

      “是以灵烟馆时常发生自杀的事件。”

      韩舒伶肃然望向这荒唐的一幕,心有万分感慨。

      “不能伤害别人,那就将变态的欲望都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温琮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那个男人只是其中之一,旁边还有更夸张的。幸好每个人都算是衣冠齐楚,不然便一秒都难以在这里待下去了。

      两人也找了个席子坐下仔细观察,思考先从哪里问起。正巧有个年轻女人结束了幻境,躺在席子上休息。

      女人嘴角有一颗痣,扇着小风,不时张望,可能是看韩舒伶和温琮不熟悉,她轻蔑地撇了撇,又转回去接着在席子上休息。

      韩舒伶上去搭话:“姑娘,你看我这炉子是不是坏了,怎的看来看去都只有棵槐树呢?”

      仿佛这是件很常见的事,女人面无表情拿走烟炉瞅来瞅去,然后打开烟炉查看。

      “没事啊,这不是挺足的嘛。”

      她不耐烦指着炉里的烟灰,准备打发走她们。一抬眼看见了身后攥着韩舒伶衣袖的温琮,手一顿,语气也立刻玩味起来。

      “但是,若你脑海中想的画面太过放肆,那有棵树看都算好的了。”

      韩舒伶不好意思道:“姑娘,不怕你笑话,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世面呢。所以还望你能,直接一点。”

      女人睨她一眼,故作深沉:“虽说我们这儿没什么正经人,可不正经人也有不正经人的规矩。在这里,你付了一个人的钱,就只能享受一个人的快乐。”

      她舔了舔唇,上下打量温琮,不怀好意地笑。

      “若是两个人,那就该去后厅,大庭广众之下又怎能玩得尽兴呢?”

      温琮右眼皮跳了跳,女人的表情和话语都令她怯怯的,她悄悄往所谓后厅的方向看去,那里更让人感到神秘莫测,同时也有了更为致命的吸引力。

      “多谢姑娘指点,下回我们会多加注意。”

      韩舒伶向左边挪了挪,做出即将离开的动作。然后停下脚步假装研究手中的烟炉,露出不解的眼神。

      “既然姑娘都开口了,那不妨多给在下解解惑,比如……”她又退回去蹲在女人旁边,谦虚问道。

      “比如你们每天都来灵烟馆,到底有什么看头?”

      “喜欢什么便能体会什么,这还不是看头?你这话问的。”女人嫌弃道。

      “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韩舒伶俯着身子,声音放低,似在谈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享受与享受也不尽相同,比如烟花柳巷的每一间楼都有不同的体验,每间楼里的每一层、每层中的每一间房亦是如此。若你还能拿出更多银子,便就有更深入的秘境可供你探寻。

      “但是,这不是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不仅得有银子,还得有个引路人才行。我刚刚扫了一圈,就姑娘最像见过世面的,定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见女人嘴角上扬十分受用,韩舒伶接着说:“所以我斗胆问一问姑娘,所有灵烟馆中,哪个地方是最登峰造极的呢?”

      女人消化她的话,半晌小声问她:“你想试试?”

      韩舒伶点头回应。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最华贵的衣服,办起事来非常方便。

      女人无奈一笑,像是过来人一样领着韩舒伶远离温琮,走之前还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温琮虽不明白却也害怕韩舒伶出危险,正要跟去便被韩舒伶拦下。

      “乖,就在这里等着我。”

      她能看出韩舒伶的意思就是不让她乱动,可能是叫她盯紧这里,也可能是为别的,便留在原地。不久后女人回了大厅,她张望半天都没有瞧见韩舒伶的身影,越来越发怵。

      “小娘子别急,你家那位是去付银子了,等会儿就回来。”

      温琮早料到她脑子里这点心思,害怕祸从口出,便没有搭理。

      女人不依不饶:“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轻轻应了一声。

      “知道你还来?”

      女人挑起她短褐上松了的线,啧啧两声,接着便不经意般掉落一张笺纸在地上。

      纸上内容清晰可见,都是些行床榻之事的画作,许多奇特甚至可怖的样式统统映入温琮眼帘,尤其“需工具佐助才可完成”几字尤为突出,让她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不知你是为何而来,但我告诉你,这地方的快乐还真不是谁都能享受的。一会儿若实在受不了就讨个饶,我看那人也不算太坏,你服个软,她应当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即便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也没法平静地听下来这段话。韩舒伶才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此脏水泼到她身上,甚是令人作呕。

      她愤愤离开女人去寻韩舒伶,提防着绕过这些人后便在昏暗中窥见大厅尽头的另一道门,手不自主摸了上去。

      “莫要再往里头去。”

      韩舒伶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阻止她。

      温琮停下来:“这里很危险吗?”

      韩舒伶欲言又止:“不止是危险。我怕你瞧见了,会很不舒服。”

      温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过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不会是……”

      “是。”韩舒伶带着她远离那处,“并非所有人都有底线,因此到了这种地方,要多恶劣,就能有多恶劣。”

      要多恶劣,就能有多恶劣。

      听韩舒伶这样说,温琮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里面故意放纵自己的人另说,而除了这些人,又有多少是被甜言蜜语骗来的,又有多少是被权势债款逼来的,背后又会不会有人勾结起来,故意做那些罪恶的勾当?如此可怕的隐患存在于世间,真真比青楼什么的还可恨。

      她顿感无力,悲哀地看向前方已经堕入深渊的人们。

      韩舒伶抚上她的后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融这三尺冰,也并非一日之功。”

      温琮将大厅里的百态看遍,想起自己从小经历的那些,想起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那些,心中越发消沉。

      “可是,真的还有救吗?”

      “有。”韩舒伶使她挺直身板,认真对她说,“只要有人能在深渊中苏醒,亦或有人愿意向深渊伸出手去,那就有救。可能时间会很长,可能路会很艰辛,可能你永远都看不到那一天,但只要有人去做,那么再坎坷荆棘的荒山,也能被走出一条阳关大道来。”

      旁边的门被风吹开,她们刚到的时候正在下雨,现在雨已经停了。被雨泼过的树叶是亮眼清新的翠绿色,雨水泼过之后,它们暂时摆脱了终日堆叠其上的尘埃。

      秋风吹起韩舒伶的长发,她迎着风欣赏雨后的街景。

      “日子还很长,要学会对人性失望,也坚持从烂泥里挣扎出来,寻找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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