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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迷踪
去尚服局找一个疯疯癫癫的太监?
舞阳公主从王羡渔的话里嗅出机要的气息。彩鹃失踪得离奇,潘迎喜发疯的时机又太凑巧,让她无端联想到他们与静王谋逆案之间的关联。
但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一对寻常至极的对食太监宫女,可能参与谋逆案的哪一环,为何偏偏选中了他们?
更不可思议的在于,王羡渔似乎在追查这桩旧案……
王羡渔大言不惭道:“此事关乎字条案,臣是替皇上分忧。”
舞阳公主:“……”
真以为她会信吗!
自打她记事起,天琛帝便沉迷神神鬼鬼的道法。好像为了与自己的夫君对着干一般,董皇后躲进幽暗的寝宫,成日念经礼佛,浓烈的熏香染红了她的双眼,泪雾朦胧。
她是大燕朝尊贵的嫡公主,却不知父慈母爱的滋味,只能与太监宫女们打闹。等再长大一些,她厌倦了宫闱的浮华繁丽,把自己按进书堆里,拼命地读,读宫墙外的风雨和男人们封侯拜相的故事。
从深宫无尽的闲谈和故纸堆里,舞阳公主拼凑出些许往事的轮廓。父皇所坐的龙椅本该属于她的七皇叔——借兵南下连夺十四城,诛杀废太子的静王。
当时没有人怀疑,他是天降帝星,注定带领垂垂朽矣的大燕重归兴盛。可就在离皇位一步之遥时,他将一切拱手相让。
舞阳公主的指尖轻叩桌面,她也曾好奇过,这颗璀璨的帝星因何坠落人间焦土,也这是绝不可言说的禁忌。
王羡渔居然敢碰。
舞阳公主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促狭,举手之劳罢了,她倒要看看王羡渔能掀起什么波澜:“挡婚的恩情,本宫已经还清了。这回是你新欠的债。”
王羡渔即刻应允:“自然。”
她哂道:“王大人这般心急,究竟是为了查案,还是出宫见那位柳什么御史?”
王羡渔笑答:“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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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英全照旧躲在毡帘外,如一只风干的老虾米,尽职尽责地替王太后听壁脚。
他七岁就净身入宫当了太监,从此一生只慕钱财,实在搞不懂男女情爱的奥妙。舞阳公主统共见了王羡渔两回,两人回回聊得火热,偏偏闭口不谈婚嫁之事。
安英全兀自哀叹,合十祈祷,愿诸天神佛开眼,早日帮王羡渔解了柳狐狸精下的蛊。
下一刻,天上月老好似听到了他的祷言。舞阳公主的贴身大宫女月白打起帘子,吩咐道:“公主殿下见王大人心情郁结。养病之人不宜困居斗室,午后愿邀王大人同去御花园闲游。望安公公通报太后娘娘。”
说着,还往他掌心塞了一锭赏金。
安英全被突如其来的喜讯砸晕,连连称是。王太后正在小憩,不便打扰。安英全自作主张,同天青一起打点出游的行头。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移驾御花园,舞阳公主命仆从们候在园外,只让月白随侍。
小径上,舞阳公主与月白行在前,王羡渔独自在后,面对满园萧索若有所思。舞阳公主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回首道:“差不多了。尚服局在春晓阁以东,月白引你过去。其余的人,本宫自会帮你拦住。”
她挑了块干净的园石坐下,松络了两下筋骨,自嘲道:“小径湿滑,本宫不慎扭伤脚踝。王大人前去请太医,定要请那位医术最精湛的陆太医。”
王羡渔不由失笑,拱手一礼,随月白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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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服局坐落在皇宫的东北角,主管宫中制衣、洗衣之类的事务。七八丈见方的院落里支着数不清的竹架。宫女太监们行色匆匆,抓紧下午晴暖的工夫晒被晾衣,木盆中浸着冻得通红的手指。
月白亮出舞阳公主的手牌,向管事太监表明来意。管事太监一努嘴,道:“井边的那个就是老潘。”
管事太监说,潘迎喜刚入尚服局时洗坏了几件金贵的衣物,挨了顿板子,自此只让他看井打水,就这么混过十几年。
他知道王羡渔的身份,奇道:“前些日子安公公也来打听过他,莫非这老货手脚不干净,或是何处得罪了大人?”
王羡渔摇头,笑道:“我找他只为问些旧事。听宫里的老人说,潘公公身患癔症?”
管事太监思索道:“奴才前两年刚调来此处,人们都说老潘有疯病,奴才却没见他犯过,或许是医好了?”
王羡渔:“……”
又或许,所谓的疯病从来都是装的。
月白辞过王羡渔,回去向舞阳公主复命。王羡渔悄无声息地靠近水井,潘迎喜屈身转动着辘轳,提起将一桶桶井水,倒到木盆中。
因长年维持同一个姿势,他连站直身体都吃力,双手不停发颤,桶中的水洒掉小半。与那个身手矫健的紫癜太监,绝不是同一个人。
若紫癜太监只是借潘迎喜的身份伪装,第二次出现时,大可以换另一种装扮。他却依然如故,还刻意露出左脸的癫痕。
无非是在提醒王羡渔,潘迎喜有问题。
一次不够,那就提醒第二次,引他继续查。
潘迎喜劳作一下午,老腰发僵,眼角闪起白花花的光斑,如有成群的蚊蝇飞过。脚下趔趄之际,一只修长的手从背后伸来,轻巧地接过满载的水桶,搁到一旁。
“潘公公还记得我吗?”王羡渔问道。
潘迎喜不语,仍是几日前永寿宫里的畏缩模样。
“公公十三年前在太极殿当差?”
沉默,回答他的唯有沉默。
王羡渔早有准备,压低嗓音道:“十五年前,宫中走失了一名叫彩鹃的宫女,潘公公想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招果然奏效。潘迎喜浑浊的眼陡然瞪大,涌动着恐惧与无法掩饰的怒火。但接下来,他直直往后倒去,四肢抽搐,口中吐出白沫,瞬间人事不省。
周围的宫人怕惹祸上身,纷纷退到一丈之外。管事太监闻讯赶来,嘴上向王羡渔道歉,语气里却带着埋怨。
王羡渔不便再追问,留下请太医的药费,趁太后的人还未察觉,溜出宫门,直奔一水巷。
暮色渐合,镜花河波涛潺潺。他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突然不打算直接去叩柳宅的大门,派人先去柳府递个拜帖。
毕竟上回柳涓才搬了新家,这回才算是他第一次登门造访。
王羡渔拐到春熙街上,寻一家上百年的老糖品铺子,打包了两小袋风靡京城的带骨鲍螺。谢宓总把冰晶糖的配方藏着掖着,但愿这家的带骨鲍螺足够甜,能撬开柳涓的嘴。
天已快黑透了,递帖的下人跑来传话:“门房说柳大人不在府中,也未交代何时回来。”
王羡渔顿时冷下脸。
这小子才遭了刺客,怎么还敢夜不归宿?
是不在,还是刻意避着他不见呢……
王羡渔回忆着柳府院墙的高度,忽见糖品铺子外一队身形高大的男子厉声拨开街上的人群,往北疾驰。
男子们身着便服,但王羡渔认出了他们腰上配的绣春刀。
锦衣卫?
“王侍郎。”
王羡渔听见背后有人唤自己,蓦地回首,梦魇般的紫色癫痕一闪而过。紫癜太监咧着嘴冲他微笑,等他回过神来,立刻拔腿逆着人流向南狂奔。
王羡渔真情实感地骂了声娘,将散发着淡淡奶香的带骨鲍螺往袖中一抄,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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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南。
柳涓遥望着东厂正门外的两尊狴犴石像,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
龙生九子,第七子为狴犴,传说这种神兽主刑狱,执掌人间公道。如今立在这地方,竟十分讽刺。
此刻,雁南归正同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们周旋,大批人手被调往城北,东厂的大本营显得门庭寥落。柳涓走到近前,掌心轻抚狴犴石雕的兽足,触手一片冰凉。
他将盗药的时间定在第五天,“离恨”的药效开始发作,雁南归逐渐感到筋脉滞涩,内力运转不畅,功力只能施展出七八成,但遛遛厂卫的人倒也足够。
东厂地库无法硬闯,他需要雁南归帮他暂时转移火力,趁机潜入,才有一试的可能性。
这回的手段依然直白狠绝,让雁南归再来一次刺杀,只不过目标换作了岚十里。
他赌的是岚十里咽不下这口气。
雁南归夜袭锦万春,多亏常一念及时到场才保全性命,更衬托出岚十里技不如人,想必那日回司礼监后也免不了责罚。
胆大包天的贼人再度现身,岚十里必定恨得牙痒,务必亲手将此人抽筋扒皮,才能洗刷前耻。
岚十里的反应容易算计,柳涓更担忧不显山不露水的常一念。
可诡异的在于,这五天间,常一念并没有格外严密地监视他,只是叮嘱柳涓尽量不要出府,并代他谢绝了所有访客。
除了第一天留宿厢房,此后几天常一念都早出晚归甚至不归,雁南归才能见缝插针带来外面的消息。
反倒是童骥来得殷勤,自从跟了柳涓,他好像走起背运,先在诏狱遭了柴其安的打,又在锦万春的马车边挨了雁南归两下。柳涓白日闲来无事,邀他下棋饮茶,共赏糖品,一入夜便就寝,午时再起来与雁南归商议计策。
童骥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善待过,笨手笨脚地在棋盘上落子,看柳涓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这天傍晚,柳涓照旧早早落锁熄灯,下人们都习以为常。等夜深透了,他将被子叠出熟睡的人型,从自家院墙边翻了出去。
柳涓对守门的太监微笑道:“二位公公,下官近日发现字条案的证据有几处疏漏,需到地库再查一次卷宗。”
两名太监面面相觑,不敢拒绝柳涓但也不敢随意放行。
柳涓抬手道:“这是常公公的腰牌。今夜城中有变,事出紧急,才让我独自前来。”
他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暗中记住常一念腰牌的形状,
描下图纸,托雁南归去城郊小作坊伪造了枚粗糙的赝品,再自己精修刻字。不熟悉的人一看,很难分出真假。
太监瞧见常一念的牌子,立刻躬身道:“柳大人,请。”
地库的铁门轰然开启,柳涓踏下仿佛直达幽冥的石阶,走向一排排通天贯地的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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